《 雪夜叼剑》
第一章 雪夜叼剑
寒霜峰的雪是活的。
它们不是轻柔地飘落,而是裹着北风的嘶吼,像千万把碎玉匕首从九霄倾泻而下,将整座山峰雕琢成森白的剑冢。山巅的积雪终年不化,最深处能吞没一匹战马,表面却凝结着半尺厚的冰壳,踩上去会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脆响——此刻这冰壳正被一双玄铁靴碾碎,每一步都溅起猩红的冰渣。
殷玄冥的剑拖在身后。
三尺七寸的陨铁剑身上,黏稠的血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形成一层暗红色的冰釉。这层冰釉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剥落,又在新的血迹覆盖下重新凝结,如此循环往复,最终在雪地里犁出一道蜿蜒的血琥珀。他刚刚屠尽的魔窟在三十里外,那里现在应该盛开着三百零九朵冰雕红梅——每一朵都是被剑气贯穿咽喉后,热血喷溅在极寒中瞬间凝固的杰作。
暮色像被割喉的巨兽般沉重地倒下。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雪峰吞噬时,殷玄冥终于看见自己的洞府。黑曜石阶上覆盖的积雪早已被剑气扫净,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刻痕,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在黑暗中隐隐脉动,如同某种远古凶兽的呼吸。就在他踏上第一级石阶的瞬间,一声微弱的"呜嘤"刺穿了风雪的咆哮。
剑尖比思绪更快地抵住了声源。
玄铁剑挑开的积雪下,蜷缩着一团脏污的白毛球。它小得能被人单手握住,右前爪却死死搂着半截断剑——那截剑刃上的云纹显示它曾属于某个名门正派,如今却锈迹斑斑,像条被抽干脊髓的死蛇。更可笑的是,这畜生冻得浑身发抖,沾满冰碴的尾巴却仍保持着警戒的弧度,仿佛那簇脏兮兮的毛能威慑什么。
"哪来的畜生。"
殷玄冥眯起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眉骨上的血冰裂开一道细缝,温热的血线立刻被寒风撕走。他本该直接碾碎这团微不足道的生命,就像碾碎剑穗上结冰的血珠一样随意。但当他弯腰时,那团白毛球突然暴起,犬齿精准地叼住了他剑穗末端的玉坠——那里浸透了魔修临死前喷出的毒血。
骨骼碎裂的脆响并未如期而至。
殷玄冥掐着后颈拎起这小东西,发现它竟然在舔他虎口的伤。魔气腐蚀的皮肉原本泛着青黑,此刻却被一条粉红舌头笨拙地擦拭着。更诡异的是,那些缠绕在伤口里的阴毒气息,竟随着它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响逐渐消融,仿佛被某种原始的力量生生咽了下去。
"尊上,这低等灵犬..."
身后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殷玄冥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将剑穗上的玉坠连同一截断指弹进风雪——那弟子方才就是用这根手指试图触碰白毛球的。
暖玉榻被砸出浅坑时,小狗正打着喷嚏抖开浑身的雪粒。它耳朵突然竖得笔直,湿漉漉的黑眼睛倒映出窗棂上蔓延的冰裂纹。殷玄冥当然早感知到了那道袭来的魔刃,但他想看看这小东西会怎么做——结果它竟用尽全力撞向他的膝窝,力度小得像片雪花,角度却刁钻得让他不得不挪动半步。
血色魔刃擦着他发梢钉入墙壁的刹那,殷玄冥终于低笑起来。偷袭的魔修还保持着狰狞的表情,身体却突然爆成漫天血雾,每一滴血珠都在剑气中凝结成冰针,将整面墙钉成刺猬的背脊。而那只不自量力的小狗,此刻正用乳牙撕扯他的靴带,肚皮随着急促呼吸剧烈起伏,像块正在融化的奶冻。
"听着。"
殷玄冥的指尖划过它柔软的腹部,所过之处泛起细小的冰晶。小狗僵住了,它或许听不懂人言,但绝对能感知到抵在脏腑上的森寒剑气。"本座不留无用之物。"他弹指冻住那截捡来的肉骨头,冰棱刺破表皮,露出里面冻成绛紫色的骨髓,"若明日日出前化不成人形..."
窗外风雪骤狂,吹熄了最后一盏鲛人灯。
黑暗中,小白狗死死抱住比它还高的骨头,尖牙在冰面上磨出细碎的晶屑。它不知道什么是化形,只知道如果不啃穿这层冰,就会像石阶下那些冰雕标本一样永远凝固。而殷玄冥靠在王座上闭目养神,腕间伤口残留的温度让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个东西这样不要命地温暖过他——后来被他亲手做成了剑鞘里的衬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