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形也不准下山》
白昭是被疼醒的。
那疼痛像千万根银针顺着骨髓游走,又似有人用钝刀慢条斯理地剐着他的关节。他恍惚间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幼犬般的呜咽,湿漉漉的舌尖无意识去舔前爪的伤,却触到一片光滑的皮肤——五根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醒了?"
冷冽的声音如冰锥刺入耳膜。白昭一个激灵抬头,正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眼睛。殷玄冥抱剑立于玉榻前,玄色衣襟被血浸透成暗红,剑穗上凝结的血珠"嗒"地砸在白昭手背。更可怕的是,那道目光正死死钉在他头顶——那里本该是柔软的犬耳,此刻却传来陌生的痒意。
"汪?!"
铜镜里映出个雪发少年,头顶支棱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耳朵,尾椎骨延伸出的蓬松尾巴正不受控地拍打床榻。白昭惊恐地揪住耳朵尖,绒毛从指缝溢出时,他清晰听见师尊的剑鞘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化形化得半人不狗。"殷玄冥嗤笑,剑尖挑起他下巴,"本座说过什么?"
白昭的耳朵瞬间贴成飞机耳。
——日出前化不成人形,就炖了他。
可现在窗外风雪肆虐,天光晦暗如墨。白昭突然福至心灵,一个猛子扑过去抱住剑尊大腿:"师尊您看!天根本没亮!"尾巴摇出的残影扫落案上茶盏,瓷片碎裂声里,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犬齿正叼着师尊的袍角。
剑气骤然暴起!
白昭被掀翻在榻,颈间抵着冰冷的剑鞘纹路。殷玄冥俯身时,霜雪气息混着血腥味笼罩下来,几缕长发垂落在他耳畔:"小畜生,跟本座玩文字游戏?"
呼吸交错的刹那,白昭嗅到那股松木香——是去年冬至,师尊亲手在寒霜峰栽下的那棵老松。鬼使神差地,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近在咫尺的喉结。
殿内死寂。
剑鞘"咔"地裂开一道缝,蛛网般的纹路顺着玄铁蔓延。白昭缩成团时,尾巴不慎扫到师尊腰间玉佩,叮当脆响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擂鼓。
"即日起,禁足寒霜峰。"
殷玄冥甩袖离去的背影割开漫天风雪,却在门槛处顿了顿。一道白光闪过,白昭身上多了件雪白斗篷——兜帽边缘缀着银线云纹,恰好能遮住不安分的耳朵和尾巴。
"师尊!"白昭扒着门框大喊,"那我能去山下买肉包子吗?"
回应他的是轰然闭合的结界,琉璃色的光幕上流转着禁制符文。风雪被隔绝在外的瞬间,一句传音飘进来:"人形也不准下山。"
白昭撇嘴踢飞靴子,突然发现掌心多了一物——半块桂花糕,裹着剑尊袖口的云纹锦,蜜糖馅儿还泛着温热。他叼着糕点蹦上窗台,看见风雪中那道玄色身影正走向练剑崖,每一步都在积雪上烙下燃烧的脚印。
尾巴尖无意识缠住手腕时,白昭突然想起昨夜化形前,师尊往他嘴里塞了颗赤红丹药。当时疼得视线模糊,现在才记起唇齿间残留的松木苦香——和方才喉结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三更梆子响时,白昭被左耳的灼热感惊醒。
窗外练剑崖的方向传来铮鸣,他赤脚踩上积雪,看见殷玄冥正在月下舞剑。玄铁重剑劈开风雪,剑气将十丈内的落雪绞成齑粉。更诡异的是,师尊腕间缠着渗血的绷带,每一式突刺都有血珠顺着剑锋甩出,落地即燃起幽蓝火焰。
"再偷看就剜了你的眼。"
白昭吓得跌坐在地,斗篷兜帽滑落,露出乱糟糟的雪发。殷玄冥收剑入鞘时,他清楚看见对方左手无名指缺了半截——那是三年前仙魔大战留下的伤,也是剑尊从不让人近身的禁忌。
"滚回去睡觉。"
一块温热的物件砸中额头。白昭手忙脚乱接住,发现是半块桂花糕,糖馅里还裹着碎松仁。他鼓起勇气抬头时,练剑崖已空无一人,唯有雪地上几滴未干的血迹,蜿蜒成奇怪的符文。
翌日清晨,白昭被尾巴拍脸的声音吵醒。
他发现自己的犬耳能随情绪转动——听到厨房动静时竖得笔直,被结界外的寒风吹到又蔫蔫耷拉。更糟的是尾巴总擅自缠上腰间玉带,有次甚至打翻了药炉,害得他跪着擦了半天地板。
"再闯祸就拴上链子。"
殷玄冥的声音从玉简里传来时,白昭正试图用斗篷盖住尾巴。忽然整件斗篷泛起银光,绒毛内衬变成细密锁子甲,脖颈处还多了个皮质项圈。他气得啃项圈上的铜铃,却听见师尊补了句:"铃铛里封着三昧真火,咬碎了烧秃你的尾巴。"
风雪第七日,白昭在书房发现本《妖修秘录》。泛黄纸页上记载着:半妖若在月蚀夜吞服剑修心头血,可永久化形。他盯着"取血需自愿"的朱批,突然想起师尊腕间永不愈合的伤口。
禁足期满那夜,白昭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将手掌按在他头顶,鲜血顺着指缝渗入发丝。他疼得呜咽,却听见殷玄冥的声音:"松木可镇痛。"醒来时枕边多了个香囊,里面装满松针与干桂花,底下压着张字条——
"再敢舔人,拔了你的舌头。"
白昭把脸埋进香囊深吸一口气,尾巴在晨光中摇成了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