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染寒霜》
寒霜峰的雪夜被一声裂帛般的脆响撕碎。那声音像是天穹被硬生生扯开一道伤口，惊得栖息在冰松上的雪鸮集体腾空，翅膀拍落的冰晶簌簌坠入万丈深渊。护山大阵破碎的灵力残片混着暴风雪旋转，每一片都映出正在崩塌的星空。
白昭正在榻上团成毛球睡觉，蓬松的尾巴盖住鼻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突然，那双垂着的犬耳如利剑般直立，耳廓内层的浅粉色绒毛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咔、咔嚓..."护山结界碎裂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顺着凛冽的风雪钻进偏殿。窗棂上凝结的霜花瞬间爬满蛛网状的裂痕。
他赤脚扑到窗前时，足底的肉垫在寒玉地面上留下潮湿的梅花印。窗外景象让瞳孔骤缩成针尖大小——原本皎洁的月轮此刻浸在血雾里，漫天魔气如沸腾的黑潮翻涌，十二道绣着人皮的血幡悬空而立，幡尾缀着的婴孩头骨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每道幡下站着一名元婴期魔修，他们脚底踩着由怨灵组成的灰云，腰间悬挂的骨制法器正汩汩渗出黑血。
"剑尊老巢竟养着这么个小玩意儿？"为首魔修咧开嘴角，露出镶嵌着腐牙的金齿。他舔舐骨刀的动作像在品尝佳肴，刀刃上未干的血迹在低温中凝成暗红冰晶。"捉回去当炉鼎倒有趣。"这句话尾音未落，白昭突然看见魔修袖中闪过一点幽绿寒芒。
"嗖——"
一支蚀骨箭破窗而入时带起的风压掀翻了青铜灯台，箭身缠绕的怨魂发出尖啸。白昭只来得及偏转半寸，箭簇便狠狠咬进右肩胛骨，将他整个人带飞出去。后背撞上蟠龙玉柱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鲜血顺着雪白中衣蜿蜒而下，在月光里红得刺目，滴落在寒玉地面时竟腾起丝丝白雾——剑尊居所的温度连血液都能冻结。
白昭用犬牙咬断箭杆时，碎骨渣混着黑血从嘴角溢出。箭杆内部中空的腔体里爬出无数血红蜈蚣，这些毒虫刚接触空气就化为脓水，证明箭上淬的是魔门秘传"千足蚀心散"。他听见正殿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剑鸣，那是殷玄冥的本命剑"霜天"在共鸣，整座寒霜峰的地脉灵力都在与之应和。
殷玄冥的剑气冻住了半边夜空，冰晶在月光下形成横贯天穹的银河。但仍有五名魔修突破封锁扑向偏殿——他们黑袍下鼓动的畸形躯体显然经过秘法改造，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腐蚀的焦痕。白昭的竖瞳猛地收缩：那些人前进的方向，正是存放剑尊本命剑匣的密室。
"不准碰师尊的东西！"
少年踉跄着挡在剑匣前，右肩伤口因剧烈动作再度崩裂。魔修们祭出的九幽魔火将他雪白的犬耳灼得焦黑，最狠的一掌直接击中丹田。初结的妖丹碎裂时爆出冰蓝光点，像一场微型雪暴在室内炸开。白昭却在倒地前用尾巴卷起剑匣，尾尖毛发因接触神器被灼得卷曲发黑。用尽最后力气将剑匣抛向窗外的瞬间，他看见匣上封印亮起熟悉的霜纹——那是殷玄冥亲手绘制的守护阵。
"找死！"魔修狞笑着举起淬毒骨刺。那根取自化神期妖兽脊椎的凶器顶端，还挂着半片没有腐烂完全的人耳。
千钧一发之际，整座偏殿突然覆上厚厚的冰霜。冰层生长的声音如同百万只蚂蚁在啃噬木头，所有陈设在千分之一秒内变成晶莹的冰雕。白昭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每个字都带着实质化的杀气，震得他耳膜生疼：
"本座的人，你们也配动？"
殷玄冥的剑比声音更快。
霜天剑斩出的弧光像新月掠过地平线，五颗戴着惊愕表情的头颅同时飞起。喷溅的血柱在触及天花板前就被冻成红色冰凌，如同突然绽放的死亡珊瑚。
白昭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蜷在熟悉的玄色大氅里。
那大氅厚重，带着冷冽的松木香，内衬却柔软如云，将他整个裹住，只露出一截雪白的鼻尖。他下意识想蜷得更紧些，却发觉四肢绵软无力，连抬爪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喉咙干涩发疼，他想唤一声“师尊”，出口却成了一声虚弱的呜咽，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怔了怔，低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修长的人形手掌，而是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爪子，小巧的肉垫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是初雪上落了两瓣梅花。
妖丹尽碎，灵力溃散，他退化成了初遇时的幼犬形态。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魔修围攻，剑阵崩裂，殷玄冥被三道噬魂钉贯穿肩胛，鲜血染红半片衣袍。他眼睁睁看着师尊踉跄后退，而魔修首领的刀锋已至——
那一瞬间，他连思考都来不及，本能地扑了上去。
本命剑匣在他掌中碎裂，剑气如虹，硬生生挡下致命一击。
代价是妖丹尽裂，经脉寸断。
……
“三十八处魔修据点。”
殷玄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冷冽，像是淬了冰的刀刃。
白昭努力仰头，视线模糊了一瞬才勉强聚焦。
剑尊素来整洁的玄色衣袍溅满黑血，衣摆处甚至凝着暗红的冰渣，显然是一路杀伐未歇。他左手垂在身侧，指节修长苍白，却捏着半颗尚在跳动的心脏，暗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痕迹。
见白昭醒来，那沾血的手指突然掐住他后颈，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谁准你擅动本命剑匣？”
嗓音冷得像雪原上的风。
白瑟缩了一下，耳朵不自觉耷拉下来。
殷玄冥却不等他回应，指腹摩挲过他颈后细软的绒毛，声音更沉：
“谁准你替本座挡招？”
“谁准你……”
质问戛然而止。
白昭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鼻尖上，带着淡淡的铁锈味。他茫然抬头，看见殷玄冥唇角溢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滑落，砸在他毛茸茸的额头上。
——原来师尊也会受伤。
——原来师尊……在发抖。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殷玄冥的指尖仍扣在他后颈，可那力道却不像往日般沉稳，反而带着细微的颤意，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白昭想抬头看清他的表情，却被大氅的阴影遮住视线，只能听见师尊的呼吸声比平日重了几分，混着夜风，显得格外清晰。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风雪渐歇。
殷玄冥单手抱起奄奄一息的小白狗，踏上本命剑。剑身嗡鸣，似是不满主人的伤势，却仍稳稳浮空。
“师尊……冷……”
白昭意识昏沉，本能地往热源处蹭了蹭，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闭嘴。”
殷玄冥冷声打断，却抬手扯开衣襟，将毛团塞进心口位置。温热的肌肤贴着冰凉的小狗，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沉稳有力。
“药王谷若救不活你，”他语气森寒，字字如刃，“本座就拆了他们千年基业。”
白昭在颠簸中勉强睁眼。
晨光未至，天际仍是一片浓黑，唯有剑身流转的寒光映出殷玄冥的侧脸——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未干，眼底却翻涌着近乎暴戾的暗色。
他的右手被魔气侵蚀，衣袖破碎，露出的皮肤已然溃烂，甚至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可那只手仍稳稳护着怀中的小白狗，指节扣在他脊背上，像是怕他掉下去，又像是……怕他消失。
白昭忽然想起那个雪夜。
也是这样冷的怀抱。
也是这样浓的血腥气。
——百年前，他被修士追杀，奄奄一息倒在雪地里，是殷玄冥踏着月色而来，剑锋染血，却用大氅裹住了他。
那时师尊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把他按在怀里，掌心贴着他发抖的背脊，直到他体温回暖。
回忆如潮，白昭眼眶发热。
他努力仰起头，用尽最后力气，轻轻舔了舔殷玄冥腕间暴起的青筋。
——别怕。
——我在。
殷玄冥身形猛地一僵。
下一刻，剑光划破长夜，朝着药王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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