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混杂着草药的苦涩、血腥的铁锈味与尘土的陈腐气息,浓烈得如同湿布堵在口鼻之间,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深处的滞涩。
烛火在残破窗棂间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林小树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如同被千斤重物压着,终于艰难地睁开。
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张桂香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她跪坐在草席上,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一缕青丝还沾着泪珠,随她颤抖的呼吸微微晃动。
她紧紧攥着林小树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像一道道细小的溪流干涸后的裂痕。
她的杏眼又红又肿,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砸在林小树的手背上,温热而沉重,写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后怕。
“小树!你醒了!你个傻小子,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颤抖得几乎断裂,像是绷到极限的琴弦。
见他醒来,先是惊喜地哽咽一声,随即便转为埋怨和心疼,语气里夹杂着责备,却又藏着不敢松手的脆弱。
林小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像有火焰在灼烧。
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肌肉酸软如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连指尖都沉重得无法抬起。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微微蜷缩,触碰到她温热湿润的掌心,算是回应。
“别动,你现在虚得很。”一道沉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伴随着木柱轻微的摩擦声。
林小树缓缓转过头,看到南宫烈靠在一根斑驳的木柱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刀,映着烛光,冷得能割破黑暗。
他旁边,苏月柔蹲下身来,指尖轻搭在他腕间,触感微凉如玉;林雨晴则站在门边,一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目光警觉地扫视着门外的夜色,风从破窗灌入,吹动她肩头的发丝,像一面随时准备出鞘的战旗。
“南宫大哥,我……我怎么了?”林小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
南宫烈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压抑内心的震撼。
他看着林小树,眼神复杂,如同看着一个死而复生的谜团:“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在你昏迷之后,你体内爆发出一股磅礴得无法想象的生命之力。那绿光……比太阳还要耀眼,瞬间笼罩了整个祠堂,然后扩散到了全村。”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后怕:“那股力量,并非单纯的治疗。它更像是一种……重启。所有被蛊毒感染、发狂攻击的村民,在那绿光之下,体内的蛊虫瞬间化为乌有,整个人像是被洗涤了一遍,虽然极度虚弱,但神智全都清醒了过来。”
“所有人都好了?”林小树瞪大了眼睛,这是他昏迷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结果。
他只记得神农印记失控,灵力如山洪暴发般冲出体外,灼热的气流从丹田炸开,撕裂经脉,他以为自己会爆体而亡,或是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
“是的,都好了。”苏月柔接过话头,她的声音冷静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叹,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腕的脉搏,“我检查过几位村民,他们体内的蛊毒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些陈年旧疾都有所缓解。小树,你创造了一个医学上无法解释的奇迹。”
她顿了顿,眉心微蹙,声音低了几分:“但代价是,你的身体……”
她没有说下去,但林小树已经明白了。
他能感觉到,丹田内的神农灵力空空如也,经脉像是干涸的河床,裂缝遍布,只剩下微弱的气息在缓缓流淌,如同风中残烛。
皮肤下传来阵阵刺痛,像是无数细针在经络中游走。
这次失控,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值得就好。”林小树虚弱地笑了笑,嘴角牵动,竟有些发涩。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手臂刚一用力,肌肉便传来撕裂般的酸痛。
张桂香连忙扶住他,将一个软枕垫在他背后,布料粗糙的触感贴着他的脊背,却带来一丝安心的支撑。
就在这时,林小树忽然感觉自己的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微弱却持续的温热感,像是有暖流从地底缓缓渗出,顺着血脉向上蔓延。
他下意识地摊开手掌,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的掌心生命线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崭新的纹路。
那是一道纤细的、宛如藤蔓般的绿色印记,边缘微微泛着荧光,像是活物的呼吸。
它充满了勃勃生机,却又透着一股古老苍茫的气息,仿佛沉睡千年,刚刚苏醒。
它正随着他的心跳,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光,每一次明灭,都让掌心的温度微微升高,像是某种沉睡的意志在回应。
“这是……”林小树瞳孔一缩。
他想起来了,在山神庙的地下石台上,他用透视能力看到的那贯穿全村的绿色光纹,其核心节点的形态,就和掌心这道印记一模一样!
“是封印碎片。”南宫烈眼神凝重地吐出四个字,声音低沉如钟,“我在家族的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某些强大的上古封印被打破后,其核心会碎裂成数片,散落各处。这些碎片既是封印的钥匙,也是封印力量的延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古籍中曾提过,千年前‘苍木封魔阵’崩塌时,七片主碎片散落南疆,其中一片据说能引动地脉生机,亦可唤醒沉眠之物。你昏迷时爆发的力量,恐怕就是无意中激活了这枚碎片的力量。”
封印碎片?
林小树心头巨震。
他凝视着掌心的绿色印记,一种奇妙的感应在他脑海中升起。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无法抗拒的指引。
像是一根无形的线,一端连着他掌心的印记,另一端……则遥遥指向村子后山,那片埋葬着林氏历代先祖的禁地——祖坟。
这股召唤感,与他在地下室看到的光纹走向完全吻合!
原来如此。
山神庙的祭祀仪式,是为了激活埋藏在地下的蛊毒源头。
而这个源头,恐怕就与祖坟下的某个东西有关。
这枚突然出现的封印碎片,既是解救全村的“解药”,恐怕也是通往谜底的“钥匙”。
他猛地抬头,看向众人,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
风从破窗灌入,吹得幔帐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低语。
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空气仿佛凝成了铅块,压在胸口。
林小树沉声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全盘托出——从山神庙地下的神秘祭坛,到他用透视眼看到的、贯穿全村并指向祖坟的能量光纹,再到此刻掌心这枚与之呼应的封印碎片。
“那帮人不是在传播瘟疫,他们是在举行一个邪恶的仪式!目的是要唤醒或者释放祖坟下面的某个东西!”林小树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的蛊毒爆发,只是那个东西苏醒前的一次‘呼吸’。我们虽然暂时解除了危机,但源头还在。如果不把它彻底根除,下一次,可能整个桃花村都会变成一片死地,再也没有奇迹发生!”
他的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千层浪。
“祖坟……”张桂香喃喃自语,脸色有些发白,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在村里人的观念中,祖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禁地,除了每年祭祖,任何人不得靠近。
那里埋着先祖的骨血,也埋着太多的传说和禁忌——比如“夜半不可回头”“子时不可照镜”“坟前不可言名”。
“难怪……”林雨晴恍然大悟,声音微颤,“我之前就觉得奇怪,那些蛊尸虽然失去了理智,但行动间隐隐有一种趋势,像是在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朝着后山的方向聚集。原来根源真的在那!”
南宫烈目光闪烁,他走到林小树面前,沉声道:“你说的对。这种邪术,一旦开启便不可逆。对方的图谋绝不止于一个小小的桃花村。我们必须主动出击,赶在他们完成整个仪式之前,毁掉源头。”他看了一眼林小树掌心的印记,“而你,或者说你手上的这枚碎片,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可是小树的身体……”张桂香满脸担忧地看着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没事。”林小树摇了摇头,他扶着柱子,强撑着站了起来。
双腿虽然有些发软,踩在地面时传来一阵阵虚浮的震颤,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是黑夜中燃起的火种。
“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多拖延一分钟,危险就多一分。那帮人费尽心机布下这个局,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一定还在暗中盯着我们,等着下一次机会。”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同伴:为他流泪、满心担忧的张桂香;冷静专业、总能在关键时刻提供帮助的苏月柔;果决勇猛、值得信赖的堂姐林雨晴;以及实力强大、见识广博的神秘盟友南宫烈。
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涌动,驱散了身体的虚弱。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孤儿,他有能力,更有责任去守护身边的一切。
“月柔,你准备一些急救的药物和银针。雨晴姐,你枪法好,负责警戒。南宫大哥,你的实力最强,到时候可能需要你来主攻。”林小树迅速地做出安排,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像是夜风中挺立的松枝。
最后,他看向张桂香,眼神变得柔和下来:“桂香嫂,祠堂这边和村里的乡亲们,就拜托你了。安抚好大家,等我们的消息。”
张桂香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知道自己劝不住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担忧化作了信任和鼓励:“好!你们千万要小心!”
安排妥当,林小树深吸一口气,再次摊开手掌。
那道绿色的印记仿佛感应到了他的决心,光芒微微一盛,掌心传来的牵引感愈发清晰明确,像是一条无形的丝线,正轻轻拉扯着他的心。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祠堂破败的大门,望向远处夕阳下被染成金红色的后山轮廓。
山风吹过,带着一丝不祥的凉意,拂过他的脸颊,吹动额前的碎发,像是某种古老存在的低语。
“走!”林小树吐出一个字,率先迈开了脚步,“我们去祖坟,会一会那个藏在底下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