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锦衣卫的马蹄声踏碎了京城的宁静。谢沉站在丞相府窗前,看着一队队飞鱼服佩绣春刀的官差穿街过巷,手中名单上列满了与太妃有牵连的官员。远处不时传来撞门声和哭喊声,惊起阵阵鸦群。
"大人,裴指挥使求见。"老仆谢安的声音有些发抖。
裴琰一身戎装踏入书房,抱拳行礼:"丞相,已按陛下旨意拿获三十二人,另有六人闻风逃窜,正在追捕。"
谢沉接过名单,指尖微微发凉。这些名字里,不乏他曾共事过的同僚,有些甚至是清流之士,仅仅因为与太妃远亲有过往来就被牵连。
"刑部侍郎张文启..."谢沉指着其中一个名字,"他为人刚正,怎会..."
"回大人,张侍郎的夫人是太妃表侄女的闺中密友。"裴琰低声道,"陛下说...宁错勿漏。"
谢沉胸口发闷。萧景明这是要借机肃清朝堂,手段之狠辣,与当年先帝如出一辙。他轻轻放下名单:"本官要进宫面圣。"
紫宸殿内,萧景明正批阅奏章。见谢沉来了,他放下朱笔,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伤好了?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谢沉行礼后直入主题:"陛下,臣看了抓捕名单,其中有些官员恐怕..."
"文渊。"萧景明打断他,声音冷了下来,"此事朕意已决。"
"可张文启、李梦阳等人素有清名,若一并处置,恐失士林之心..."
"清名?"萧景明冷笑,"当初郑元化弹劾你时,这些'清流'可有一人替你说话?"
谢沉哑然。萧景明起身走到他面前,指尖轻抚他脸颊上那道尚未痊愈的伤痕:"朕不能再冒险了。任何可能伤害你的人,都必须铲除。"
这句话说得轻柔,却让谢沉脊背发寒。他抬头望进萧景明眼底,那里翻涌着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陛下..."谢沉轻叹,"治国如烹小鲜,过犹不及..."
"够了!"萧景明突然暴怒,一把扫落案上茶具,"朕是皇帝!难道连处置几个官员都要看你脸色?"
碎瓷飞溅,一片划过谢沉脸颊,顿时留下一道血痕。萧景明瞳孔骤缩,暴怒瞬间化为慌乱:"文渊!朕不是..."
谢沉抬手抹去血迹,神色平静:"臣没事。只是恳请陛下三思,大梁经不起又一次大狱了。"
萧景明死死盯着那道血痕,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他颓然坐回龙椅:"...名单可以再议。但太妃及其心腹,必须死。"
谢沉知道这已是帝王最大的让步,郑重行礼:"臣遵旨。"
当夜,谢沉在刑部值房挑灯审阅案卷。被拿获的官员口供堆了满桌,他要从中甄别出真正有罪之人。
"大人,您该休息了。"裴琰递上一杯参茶,"伤势未愈,不宜劳神。"
谢沉摇头,指着张文启的案卷:"张侍郎只是与太妃远亲有诗文往来,并无实质勾结。若因此获罪,天下文人寒心。"
裴琰欲言又止:"可陛下..."
"陛下那里,本官自有交代。"谢沉提笔在名单上做了记号,"明日提审这几人,本官亲自问话。"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谢沉疲惫的侧脸上。他揉了揉太阳穴,继续翻阅案卷。每救下一个无辜者,就仿佛能减轻一丝萧景明可能背负的暴君骂名。
三更鼓响时,谢沉终于合上最后一本案卷。三十余名被捕官员中,他硬是找出十二人可免死罪。正要吹熄蜡烛,忽见窗外人影一闪。
"谁?"谢沉警觉地按住腰间匕首。
窗户无声滑开,一个黑衣人翻入室内,单膝跪地:"大人,长春宫有异动。"
谢沉认出这是自己安插在太妃身边的暗桩:"说。"
"太妃收到一封密信后,连夜召见了太医。"黑衣人压低声音,"太医走后,太妃从妆奁暗格取出一包粉末..."
谢沉心头一凛:"什么颜色的粉末?"
"白色,装在琉璃瓶中。"
阎罗笑!谢沉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这是与毒死先帝、李琨相同的剧毒!
"立刻加强宫中戒备,尤其是陛下饮食..."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是宫禁警报!
谢沉与裴琰对视一眼,同时冲出门去。
养心殿外,一片混乱。侍卫们举着火把四处搜寻,见谢沉来了,纷纷让路。
"怎么回事?"谢沉厉声问道。
侍卫长跪地禀报:"有刺客潜入,被锦衣卫发现后逃窜,陛下无恙..."
谢沉刚要松口气,忽听殿后传来打斗声。他拔腿就跑,裴琰紧随其后。绕过回廊,只见三名黑衣人正与侍卫缠斗,地上已躺倒两名锦衣卫。
"保护丞相!"裴琰拔刀上前。
谢沉却看向养心殿侧窗——那里有道黑影正悄然潜入!他不假思索地冲过去,在黑衣人破窗而入的瞬间撞了上去。
"砰!"
两人一同摔入殿内。谢沉肋间伤口崩裂,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仍死死抱住刺客的腿。黑衣人反手一刀刺来,他勉强侧身避开要害,肩头仍被划开一道口子。
"文渊!"
萧景明的声音如惊雷炸响。下一秒,刺客被一脚踹飞,重重撞在柱子上。谢沉模糊的视线中,只见萧景明一身寝衣,手持天子剑,眼中杀意滔天。
"陛下...小心..."谢沉艰难地指向刺客手中突然出现的琉璃瓶。
萧景明剑光如电,在刺客抛出瓶子的瞬间将其劈成两半!白色粉末漫天飞舞,帝王迅速扯下帷幔一挡,同时厉声喝道:"闭气!"
粉末落地,发出诡异的滋滋声,青石地砖竟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毒杀先帝的凶手..."谢沉喘息道,"终于找到了..."
萧景明脸色铁青,一剑结果了刺客,随即抱起谢沉:"传太医!快!"
鲜血从谢沉的肩头和肋间不断涌出,染红了萧景明的白色寝衣。帝王抱着他穿过长廊,手臂抖得厉害,却仍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
"撑住,文渊...朕命令你撑住..."
谢沉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声音。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看到的,是萧景明通红的眼眶和紧咬的牙关。
当谢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养心殿的龙榻上。肩伤已被妥善包扎,肋间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窗外天色大亮,看来他已昏迷了一整夜。
"醒了?"
萧景明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谢沉转头,只见帝王坐在榻边,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陛下..."谢沉想坐起来,却被轻轻按回。
"别动。"萧景明端来药碗,"先把药喝了。"
药苦得惊人,谢沉却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萧景明用拇指擦去他唇边的药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刺客是太妃派的。"萧景明突然道,"她见大势已去,想与朕同归于尽。"
谢沉心头一紧:"太妃现在..."
"诏狱。"萧景明眼中闪过一丝冷酷,"朕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谢沉握住他的手:"陛下,此事应交由三司会审..."
"不。"萧景明斩钉截铁,"她差点害死你,朕要亲手处置。"
这句话里的占有欲让谢沉心头一颤。他轻叹一声,转而问道:"那些被捕的官员..."
"按你的名单办。"萧景明揉了揉眉心,"该放的放,该杀的杀。"
谢沉松了口气。萧景明看着他,忽然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文渊,答应朕,别再冒险了。"
谢沉微笑:"臣尽量。"
萧景明不满地捏他鼻子:"你这叫尽量?明明答应过朕会小心..."
两人正说着,裴琰匆匆入内:"陛下,太妃在狱中要求见您。"
萧景明冷笑:"让她等着。"
"她说..."裴琰犹豫地看了谢沉一眼,"事关孝端皇太后之死,只告诉陛下一人。"
萧景明脸色骤变。谢沉轻轻推他:"去吧,臣没事。"
萧景明犹豫片刻,最终起身:"朕去去就回。裴琰,你守在这,任何人不得靠近。"
帝王走后,谢沉强撑着坐起来:"裴大人,把昨日审讯记录拿给我看看。"
裴琰欲言又止:"大人,您该休息..."
"拿来。"谢沉罕见地强硬道,"我总觉得太妃这步棋下得太急,背后或有隐情。"
裴琰只得取来卷宗。谢沉仔细翻阅,突然在一份口供上停住——郑元化招认,太妃手中握有一个关于谢沉的秘密,足以离间他与皇帝。
"什么秘密..."谢沉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诏狱方向!谢沉与裴琰对视一眼,同时变了脸色。
"快去看看!"
当裴琰带人赶到诏狱时,只见萧景明独自站在太妃的牢房外,手中握着一幅画像,脸色苍白如纸。
牢房内,太妃已气绝身亡,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仿佛最后的胜利者。
裴琰小心地凑近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画中是个与谢沉有七分相似的青年,落款是二十年前的日期,题着"青松赠"三字。
"陛下..."裴琰刚开口,萧景明就猛地将画像撕得粉碎。
"今日之事,"帝王的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人敢透露半句,诛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