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熏得人作呕。谢沉靠在墙角,默默数着从缝隙透入的光线——已是第三天了。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磨出血痕,每一次呼吸都牵动肋间的伤,但他脑中思绪却异常清明。
门外脚步声渐近,谢沉立刻闭上眼睛装昏迷。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还没醒?这药下得也太重了。"
"管他呢,反正明天就要..."另一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饭盆被粗鲁地踢到谢沉面前,稀粥洒了一地。等脚步声远去,谢沉立刻睁开眼,艰难地挪动身体,用靴尖挑起一块碎瓦片。三天来他故意不吃不喝,就是为了让守卫放松警惕。
脚尖一勾,瓦片落入手中。谢沉反手割向腕间绳索,动作精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作为文臣,他鲜少展示这些年在萧景明逼迫下苦练的防身之术。
麻绳断裂的瞬间,他迅速从靴中抽出龙鳞匕。匕首出鞘的寒光映亮了他憔悴的脸,也映出眼中决绝的杀意。
"景明..."他轻抚刀柄上那颗黑珍珠,仿佛触摸远方爱人的脸庞,"再等等我。"
夜深人静时,谢沉撬开窗栓。月光下,他看清了所处环境——这是徐州郊外一处废弃庄园,守卫约莫七八人,都带着兵器。正门有两人把守,后门...他眯起眼,后门看似无人,但树丛中隐约有金属反光。
"果然有埋伏。"谢沉冷笑,转而观察屋顶。多年随萧景明研习兵法,这点围困还难不倒他。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守卫们立刻警觉起来,为首的打了个手势,几人迅速隐入暗处。谢沉心头一跳——莫非是...
"砰!"
大门被猛地撞开。谢沉刚要欣喜,却见进来的是个陌生军官,身后跟着几个士兵。
"大人,那奸相就关在这。"守卫头子谄媚道。
军官冷笑:"太妃有令,就地解决,不留活口。"
谢沉浑身发冷。太妃?长春宫那位?他握紧匕首,悄然后退。就在这时,屋顶传来一声轻响——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军官咽喉!紧接着箭如雨下,院中顿时大乱。
"锦衣卫办事,逆党束手就擒!"
裴琰的声音!谢沉心头狂喜,却在这时听见身后窗户碎裂——一个黑衣人持刀扑来!
生死关头,谢沉侧身避过刀锋,龙鳞匕顺势划过对方手腕。刺客吃痛松手,他又一个肘击将人放倒,动作行云流水,哪还有半点文弱书生的样子?
"谢大人!"裴琰踹开门,见状大惊,"您没事吧?"
谢沉摇头,扯下刺客面巾——竟是郑元化的家仆!他心头一凛:"快,立刻传信陛下,就说..."
话未说完,庄园外突然火光冲天。裴琰脸色大变:"不好,他们有埋伏!大人快走!"
一支火箭破窗而入,点燃了柴堆。浓烟中,谢沉被裴琰拽着往外冲,耳边尽是喊杀声。他握紧匕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活着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
紫禁城的夜,静得可怕。
萧景明独自站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手中紧攥着谢沉送他的《诗经》。三天了,自接到那个噩耗,他就再未合过眼。裴琰派出的搜救队毫无消息,运河下游打捞起的官船残骸中,发现了谢沉的玉佩绦子...
"陛下,夜深露重..."太监小心翼翼地上前。
"滚。"
太监吓得跪地后退。萧景明闭上眼,脑海中全是谢沉的样子——批阅奏折时微蹙的眉头,辩论朝政时发亮的眼睛,海棠阁缠绵时泛红的耳尖...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却又遥不可及。
"文渊..."帝王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说过...会回来的..."
一片海棠花瓣飘落书页,恰巧覆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那行字上。萧景明突然暴怒,一把扯下满树海棠,花瓣如血雨纷飞。
"陛下!急报!"
萧景明猛地转身。锦衣卫千户浑身是血地跪在面前:"裴大人找到谢丞相了!正在回京路上!"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有了颜色。萧景明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他伸手想扶住什么,却眼前一黑,栽倒在满地花瓣中。
"陛下!"
午门外的石板被烈日烤得发烫。谢沉风尘仆仆地跳下马,肋间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这一路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就为了早一刻让萧景明知道自己还活着。
"大人,您慢点..."裴琰想扶他,却被他推开。
宫门大开,文武百官分列两侧。谢沉踉跄着向前走,目光急切地搜寻那个身影——龙椅上空空如也。
"陛下呢?"他声音嘶哑。
话音刚落,大殿侧门突然冲出一个明黄身影。萧景明竟不顾礼制,直接从高阶上奔下!谢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拽入一个颤抖的怀抱。
"文渊...文渊..."萧景明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朕以为...再也..."
谢沉感到颈间一片湿热。堂堂帝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落泪。他轻轻回抱,却在碰到萧景明后背时一惊——这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臣...回来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
萧景明稍稍退开,双手捧住他的脸,眼中情绪翻涌如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帝王指尖轻抚过丞相消瘦的脸颊,最终却只是哑声道:"回来就好。"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懂了——那些传言都是真的。他们的君王与丞相之间,早已超越了君臣之谊。
退朝后,萧景明直接将谢沉带到了养心殿。门一关,他就将人按在墙上狠狠吻住。这个吻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激烈得几乎让谢沉窒息。
"你吓死朕了..."分开时,萧景明抵着他的额头喘息,"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
谢沉抚上他凹陷的脸颊:"陛下这几日没好好用膳?"
"吃不下。"萧景明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这里空了一块,怎么填得满?"
谢沉鼻尖一酸,主动吻了上去。这个吻温柔绵长,像是要把分离的日子都补回来。萧景明的手滑入他衣襟,却在触到肋间绷带时猛地停住。
"你受伤了?"
"小伤。"谢沉轻描淡写,"多亏陛下给的匕首。"
萧景明不由分说解开他的衣衫,当看到那道横贯肋骨的狰狞伤口时,眼中杀意骤现:"谁干的?"
"郑元化指使的。"谢沉握住他发抖的手,"裴琰已拿到口供,牵连出长春宫太妃。"
萧景明眼神一凛:"朕这就下旨..."
"不可。"谢沉摇头,"太妃是先帝嫔妃,若无确凿证据..."
"证据?"萧景明冷笑,"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证据!"
谢沉叹息,轻抚他紧绷的后背:"景明,冷静。我们需从长计议..."
这个熟悉的安抚动作让萧景明稍稍平静。他将谢沉小心地抱到榻上,亲自为他换药。当看到那些在逃亡途中未能及时处理而溃烂的伤口时,帝王的眼眶又红了。
"疼吗?"萧景明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谢沉摇头,却在药粉接触伤口的瞬间不自觉地绷紧身体。萧景明立刻俯身,轻轻往伤口上吹气,如同对待受伤的小兽。
"傻不傻..."谢沉喉头哽咽,"哪有人这样给伤..."
话未说完,萧景明突然低头,将一个轻如蝶翼的吻印在伤口上。这个举动比任何言语都直白,谢沉顿时红了眼眶。
夜深时,谢沉被噩梦惊醒,发现身旁的萧景明也不在榻上。他忍着伤痛起身,终于在御书房找到了人——帝王正对着摊开的密折发呆,眼下青黑一片。
"陛下?"
萧景明抬头,眼中的脆弱一闪而过:"怎么起来了?"
谢沉走到他身边,发现密折上列着十几个名字——全是与太妃有牵连的官员。
"这些是..."
"伤害你的人,一个都别想跑。"萧景明声音冷得像冰。
谢沉心头一暖,却还是劝道:"眼下朝局初定,不宜大动干戈..."
"文渊。"萧景明突然打断他,"朕差点失去你。"他一把将谢沉拉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弄疼伤口,"朕不能再冒险了。"
谢沉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哼起故乡的小调——那是萧景明失眠时最爱听的。帝王的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将脸埋在他颈间:
"别离开朕..."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暗处,几个黑影正低声密谋:
"一次不成还有下次..."
"那昏君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听说谢沉随身带着御赐匕首..."
"哼,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们的箭利!"
月光照在其中一人腰间的铜牌上——"漕运司"三个字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