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离京的第三日,萧景明在早朝上宣布亲征。
"陛下三思!"满朝文武跪了一地,"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萧景明冷笑:"朕不在时,由内阁暂理朝政。"他目光扫过众臣,"还是说,诸位爱卿觉得自己比朕更适合坐这个位置?"
无人敢再劝。退朝后,萧景明立即换上戎装,只带三百轻骑便匆匆出发。裴琰追出宫门,跪地苦谏:"陛下!至少等大军集结..."
"等不及了。"萧景明翻身上马,"谢沉身边只有五百护卫,若遇胡人大军..."
话未说完,他已扬鞭而去。秋风卷起枯叶,打在帝王冷峻的脸上。萧景明不断催马加速,脑海中全是谢沉临行前那个受伤的眼神。什么画像,什么秘密,都比不上那个人平安重要!
第一天,他们跑死了二十匹马;第二天,遭遇秋雨,道路泥泞难行;第三天夜里,北方飘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陛下,歇歇吧!"亲卫队长声音嘶哑,"再这样赶路,人马都要垮了!"
萧景明充耳不闻。风雪中,他恍惚看见谢沉站在前方,穿着那件白狐大氅,朝他微笑。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冰冷的雪。
"文渊..."帝王的声音支离破碎,"等等朕..."
居庸关外五十里,谢沉正在临时营地查看地图。连日的急行军让他清减了许多,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白狐大氅沾满尘土,却仍舍不得脱下——这是萧景明给他的最后一点温暖。
"大人!"斥候慌张闯入,"胡人骑兵绕过长城,正朝这边来!至少有三千人!"
谢沉心头一震。他此行只带了五百护卫,如何抵挡三千铁骑?
"立即撤往居庸关!"他当机立断,"派快马求援!"
队伍匆忙拔营,向居庸关疾驰。然而刚行出十里,前方山坡上突然响起号角声——胡人骑兵如潮水般涌来!
"结阵!保护丞相!"护卫队长高声呼喊。
箭如雨下。谢沉拔出佩剑,亲自上阵厮杀。他虽文臣出身,但这三年没少被萧景明逼着习武,此刻竟也能勉强自保。白狐大氅被敌人的血染红,又被自己的汗浸透,在寒风中渐渐结冰。
"大人!城门不开!"亲兵绝望地喊道。
谢沉抬头,只见居庸关城门紧闭,守军显然是被胡人吓破了胆。前有关门,后有追兵,他们已陷入绝境!
"那就死战!"谢沉厉声道,"陛下派我等守边,岂能辱命!"
士兵们被他的勇气感染,重新列阵。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号角声——是大梁援军的信号!
"看!那是..."亲兵指着远处飘扬的龙旗,声音发抖。
谢沉转头,只见风雪中一支骑兵疾驰而来,为首者金甲红袍,不是萧景明是谁?
"陛下..."谢沉喉头哽咽。那人竟亲自来了!
胡人显然也认出了龙旗,阵型开始骚动。萧景明抓住时机,率军直插敌阵,所过之处胡人纷纷落马。谢沉见状,立即率残部从另一侧夹击。
两支队伍在战场上逐渐靠近。隔着厮杀的人群,谢沉与萧景明四目相对。帝王眼中的悔恨与担忧清晰可见,而谢沉...
一支冷箭突然从侧面射向萧景明!
"陛下小心!"谢沉想都没想,纵马冲上前去。
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右肩,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萧景明暴喝一声,剑光如电,将偷袭的胡人斩于马下。
"文渊!"萧景明一把捞住摇摇欲坠的谢沉,"撑住!"
谢沉模糊的视线中,萧景明脸上沾满血污,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慌。他想说没事,却只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帝王的前襟。
"陛下...无恙...就好..."
这句话成了压垮萧景明的最后一根稻草。帝王抱着他杀出重围,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闭嘴!朕命令你撑住!"
谢沉想笑,却陷入了黑暗。
军营大帐内,炭火噼啪作响。萧景明亲自为谢沉清理伤口,太医在一旁战战兢兢地指导。
"箭上无毒,但伤及筋骨。"老太医低声道,"需静养月余。"
萧景明点头,挥手让众人退下。帐内只剩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谢沉仍在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唇上一点血色,是咬破的痕迹。
帝王轻抚他的脸颊,指尖微微发抖。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这个人了...
"陛下。"裴琰在帐外轻唤,"抓到几个胡人首领,请您示下。"
萧景明头也不抬:"斩了。"
"这...谢大人之前交代,要留活口审问..."
"朕说了,斩!"萧景明猛地抬头,眼中杀意滔天,"敢伤他的人,一个不留!"
裴琰慌忙退下。萧景明深吸一口气,继续为谢沉擦拭身体。当解开里衣时,一个小布包从谢沉怀中掉出——正是那封家书。
萧景明犹豫片刻,还是展开了信纸。谢清的字迹映入眼帘:
"...青松入宫非所愿,吾亦负约在先。沉儿既入翰林,当以天下为己任,勿因旧怨迁怒今人..."
信纸从萧景明指间滑落。原来如此!谢沉非但没有报复之意,反而被叔父叮嘱不要记恨皇家。自己竟因一幅画就怀疑他三年来的真心...
"唔..."谢沉在昏迷中皱眉,无意识地呢喃,"景明...别走..."
萧景明再也忍不住,将人轻轻搂入怀中:"我不走...再也不走了..."
帐外风雪呼啸,帐内炭火渐弱。萧景明就这样抱着谢沉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
谢沉醒来时,肩上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随即,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
"别动,伤口会裂。"
这声音...谢沉猛地睁眼,萧景明憔悴的面容映入眼帘。帝王眼中血丝密布,下巴上冒出青黑的胡茬,显然多日未眠。
"陛下...怎么..."
"嘘,先喝药。"萧景明扶他起来,药碗亲自送到唇边。
苦涩的药汁入喉,谢沉却觉得甜到心里。他小心打量着萧景明,不确定那场疏远是否已经过去。
"文渊。"萧景明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朕...我看了你叔父的信。"
谢沉瞳孔一缩:"陛下..."
"我错了。"萧景明直接道,"我不该怀疑你。"
如此直白的认错,让谢沉一时语塞。萧景明继续道:"太妃给我看了那幅画...画中人与你太像了,她说你接近我是为了..."
"报复皇家?"谢沉苦笑,"就因为叔父与先皇后曾有婚约?"他艰难地抬手,抚上萧景明的脸,"三年来,我每一分情意,皆发自真心。"
萧景明抓住他的手贴在唇边:"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他声音哽咽,"当我看到你中箭倒下时,只觉得天都塌了...什么江山社稷,都比不上你重要..."
谢沉心头一热,却故意道:"陛下不是派我来边关吗?怎么又亲自追来?"
"傻瓜。"萧景明捏他鼻子,"我那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他叹息,"我怕你真的别有用心,又怕错怪了你...最后只能把你支开..."
谢沉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萧景明慌忙扶他躺好:"别乱动!太医说要静养一个月。"
"那陛下...?"
"我陪你。"萧景明斩钉截铁,"朝中有内阁,边关却只有一个谢文渊。"
谢沉眼眶发热。他想起离京那日的秋雨,想起宫门前一次次被退回的奏折,想起萧景明深夜送来的狐裘大氅...原来他们都在痛苦中挣扎,却谁也不肯先低头。
"景明。"谢沉突然正色,"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嗯?"
"叔父信中提到的'青松'...就是先皇后。她入宫前与叔父两情相悦,却被家族强行拆散。"谢沉轻声道,"叔父终身未娶,先皇后也在宫中郁郁而终...太妃用这幅画离间我们,正是因为知道这段往事。"
萧景明沉默良久:"所以母后的'青松'别号..."
"取自叔父为她题的诗'青松不改柯',寓意坚贞不渝。"谢沉叹息,"谁知造化弄人..."
萧景明突然俯身,将谢沉紧紧抱住:"不会了...我们不会重蹈覆辙。"他在谢沉耳边低语,"朕是皇帝,朕要娶谁,没人拦得住。"
谢沉耳根发烫:"陛下..."
"等你伤好了,"萧景明轻吻他额头,"我们回京就办婚事。"
帐外风雪依旧,帐内却温暖如春。两人十指相扣,额头相抵,所有误会与隔阂,都在这一刻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