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试锋

五更鼓刚过，林清玄已穿戴整齐站在院中。晨露沾湿了他的靴尖，寒意顺着脚底往上爬。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东方才泛起鱼肚白，皇城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

"将军，该上朝了。"亲兵捧着朝服在一旁候着。

林清玄接过衣服，手指抚过上面精细的纹绣。这是昨日皇帝特赐的麒麟补服，以示对他战功的嘉奖。他轻哼一声，利落地套上外袍。布料摩挲着脖颈，比铠甲还要让他不适。

"赵丞相府上送来的拜帖。"亲兵又递上一封烫金帖子。

林清玄看都没看："烧了。"

亲兵犹豫道："这已是第三封了..."

"我说，烧了。"林清玄系好腰带，佩剑在腰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皇城正门洞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林清玄走在人群中，明显感觉到四周投来的打量目光。有好奇的，有讨好的，更多的是隐晦的敌意。他目不斜视，大步向前。

太极殿前，他看见了那个白色身影。顾知年裹着狐裘，独自站在汉白玉栏杆旁，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色。晨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

林清玄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林将军。"顾知年却先开口了，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昨夜睡得可好？"

"托王爷的福，一觉到天明。"林清玄抱拳，语气中带着刻意的疏离。

顾知年转过身来。晨光中，他的脸色近乎透明，唯有眼下一抹淡青显得格外扎眼。他微微一笑："是吗？那将军寅时三刻去档案库，想必是梦游了？"

林清玄瞳孔骤缩。他昨夜确实潜入了兵部档案库，想查顾知年的背景。自问行动隐蔽，连巡逻的禁军都未察觉。

"王爷说笑了。"他稳住心神，"末将昨夜一直在府中。"

顾知年笑而不语，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掩唇轻咳。帕子移开时，林清玄分明看到上面一抹刺目的红。

"陛下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顾知年整了整衣冠，缓步向殿内走去。经过林清玄身边时，他低声道："将军若想查什么，直接问本王便是。"顿了顿，"毕竟...我们可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林清玄还未来得及咀嚼这句话的含义，鼓乐声已响彻大殿。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奏！"赵弘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西北大捷，当犒赏三军。然边关将士久戍在外，臣恐其骄纵生事。请陛下下诏，命镇北将军即日返回驻地。"

林清玄握紧了拳头。这老狐狸，昨日还想用联姻拉拢他，今日就要赶他出京？

"陛下！"一位武将愤然出列，"将士们浴血奋战，刚回京就要被驱赶，岂不令人心寒？"

赵弘不紧不慢："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近日京中流民增多，若边军滞留..."

"丞相多虑了。"

一道虚弱却清晰的声音打断了赵弘。顾知年缓步走到殿中，宽大的朝服更显得他形销骨立。"边军纪律严明，岂会与流民混杂？何况..."他突然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何况林将军还需...还需协助兵部修订边防策。"

皇帝看了看咳得直不起腰的顾知年，又看了看脸色阴沉的赵弘，犹豫道："摄政王所言极是。林爱卿暂且留京，协助兵部事务。"

林清玄低头领旨，余光却瞥见顾知年借着咳嗽的姿势，向赵弘投去一个近乎挑衅的眼神。

退朝时，林清玄故意落在最后。他看见顾知年被两名内侍搀扶着，一步三喘地往后殿去。那副病骨支离的模样，与朝堂上四两拨千斤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王爷留步。"

顾知年回头，见是林清玄，示意内侍退下。"将军有事？"

"多谢王爷在朝上出言相助。"林清玄抱拳，语气却无多少感激之意。

顾知年笑了笑："将军误会了。本王只是..."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向前栽去。

林清玄下意识伸手扶住。隔着厚厚的狐裘，他都能感觉到顾知年身体的颤抖。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腕细得惊人，仿佛稍用力就会折断。

"王爷！"内侍慌忙上前。

顾知年摆摆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吞下。片刻后，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失礼了。"他试图站直，双腿却一软。

林清玄皱眉，干脆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顾知年轻得不可思议，像抱着一团雪，随时会融化在掌心里。

"带路。"他对吓呆的内侍道。

穿过重重宫门，林清玄被引至一处僻静的宫殿。匾额上"澄心斋"三个字笔力遒劲，与眼前病弱的主人形成鲜明对比。

殿内陈设简朴，最显眼的是满墙的书架和一张巨大的沙盘。林清玄目光一凝——那沙盘竟是西北边境的地形，连他最新设下的几处暗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将军不必紧张。"顾知年已从他怀中下来，靠在软榻上，"边防布置是从兵部正规渠道所得。"

林清玄不置可否，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每一份都批阅得仔细，朱砂小楷工整如印刷。难以想象这是那个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人的手笔。

"王爷既然无碍，末将告退。"

"且慢。"顾知年唤住他，"将军难道不想知道，为何赵弘急着赶你出京？"

林清玄转身："愿闻其详。"

顾知年示意内侍都退下，才缓缓道："三日后是太后寿辰，陛下要在麟德殿设宴。届时..."他忽然压低声音，"会有人借机发难，逼陛下削我权柄。"

"这与末将何干？"

"因为他们是冲着你手中的兵符来的。"顾知年直视他的眼睛，"赵弘想让他女婿接管北境大军。"

林清玄冷笑："痴心妄想。"

"所以将军最好..."顾知年话未说完，突然捂住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鲜血从他指缝间渗出，滴在雪白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传太医！"林清玄冲门外大喊。

"不...用..."顾知年挣扎着指向书架后的暗格，"药...药..."

林清玄快步过去，打开暗格。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青瓷药瓶，他随手拿起一个，却被顾知年虚弱的声音制止："红色...标签..."

找到标着红签的瓶子，林清玄倒出两粒猩红的药丸。顾知年就着他的手吞下药，指尖冰凉如死尸。

药效发作得很快。顾知年的呼吸渐渐平稳，但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他虚弱地笑了笑："让将军见笑了。"

林清玄盯着那个红色药瓶："这不是治肺痨的药。"

"将军懂医理？"

"在边关，见多了伤病。"林清玄拿起药瓶嗅了嗅，眉头紧锁，"这里面有血蝎粉和断肠草，都是剧毒之物。王爷服毒治病？"

顾知年闭了闭眼："以毒攻毒罢了。"他试图起身，却力不从心。

林清玄突然单膝跪地，与顾知年平视："王爷，明人不说暗话。您今日在朝上帮我，又告诉我这些机密，到底想要什么？"

顾知年静静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我要将军在太后寿宴上，站在我这一边。"

"凭什么？"

"就凭..."顾知年轻轻拉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诡异的青色印记，"我能帮你查清这个。"

林清玄浑身一震。他左胸下方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印记，自小就有，连最亲近的副将都不知道。

"你..."

"三日后酉时，澄心斋。"顾知年整理好衣领，"将军若想知道身世之谜，便来一叙。"说完，他闭上眼睛，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林清玄大步离开宫殿，心绪翻涌。走到宫门处时，一片落叶飘到他肩上。他随手拂去，却发现那根本不是落叶，而是一张裁剪成叶子形状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赵府今夜密会北戎使臣"。

林清玄猛地回头，看向澄心斋的方向。重重宫墙阻隔了视线，但他仿佛能看见那个病弱的摄政王正站在窗前，对他露出莫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