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后棋局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时光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床单上有淡淡的檀香味，不是他和俞亮惯用的洗衣液味道。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褚嬴的透明化、俞亮的电话、那个救命的吻...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卧室门虚掩着，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时光赤脚下床，推开房门，看到褚嬴站在厨房里，正在煮什么东西。阳光洒在他身上，轮廓清晰而实在，不再是昨晚那种可怕的透明状态。
"醒了？"褚嬴回头微笑，"我煮了粥，很快就好。"
时光站在原地，突然不敢靠近，仿佛眼前的人是一个美丽的幻觉，一碰就会消散。褚嬴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放下勺子走过来，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温暖、坚实、真实的手掌。
"不是梦。"褚嬴轻声说，"我真的在这里。"
时光抓住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皮肤传来的温度。褚嬴的锁骨下方，那道与自己心口疤痕对应的伤痕已经消失不见，光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还会...再发生吗？"时光小声问，"那种事情..."
褚嬴摇摇头："不会了，魂归之术已经完成。我现在...完全属于这个世界。"
这句话让时光的心脏漏跳一拍。完全属于这个世界，意味着褚嬴不会再消失，不会再有那种撕心裂肺的分离。但同时，另一个念头浮上心头…那俞亮呢？
仿佛读懂了时光的心思，褚嬴的眼神柔和下来："吃过早饭，我们该去见一个人。"
"俞亮？"时光的声音发紧，"但他还在韩国..."
"不，他回来了。"褚嬴走向橱柜，拿出碗筷，"昨晚你睡着后，他发信息说提前结束了交流活动，今早的航班。"
时光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俞亮回来了。在给出那样决绝的放手后，为什么又突然返回？是要亲眼确认褚嬴的状况？还是有其他原因？
粥的香气弥漫在厨房里，但时光已经没了胃口。过去两周的相对平静即将被打破，三人之间未解决的情感纠葛重新浮出水面。昨晚与褚嬴的亲密接触确实拯救了他，但也让时光对俞亮的愧疚达到了顶点。
"别想太多。"褚嬴将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放在时光面前，"吃完我们再商量。"
粥的味道很熟悉，正是时光最喜欢的口味，咸淡适中，葱花和姜丝的比例恰到好处。他抬头看向褚嬴："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观察。"褚嬴微笑，"看了那么多年，总该学到一点。"
这个回答让时光心头一暖。是啊，褚嬴虽然以灵魂状态存在时不能亲自参与，但他从未错过时光生活中的任何细节。从童年到少年再到成年，褚嬴始终是那个安静的见证者。
饭后，时光犹豫地拿起手机，发现俞亮果然发来了消息："已落地。中午12点，老地方见。只有我们三个。"
简短的文字，却让时光的手微微发抖。老地方，那个能看到整个城市的观景台，俞亮向他表白的地方，也是两周前他们正式分手的地方。选择在那里见面，意义不言而喻。
"他说中午见。"时光将手机递给褚嬴，"你觉得...他会说什么？"
褚嬴浏览完消息，表情平静："我想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了结。这个词听起来如此决绝，仿佛某种终结。时光突然想起俞亮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局没下完的棋，我很期待看到结局"。当时他以为那只是客套，现在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时光和褚嬴到达观景台时，俞亮已经在那里等候。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比两周前看起来消瘦了些，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看到两人走近，他微微点头，目光在褚嬴完全实体化的身体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看起来好多了。"俞亮对褚嬴说，语气平静，"魂归之术成功了？"
褚嬴点头："多亏了你的帮助。"
三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既不是剑拔弩张的敌意，也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仿佛站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为什么提前回来？"时光终于问出口，"韩国那边..."
"不重要。"俞亮打断他，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木盒，"我来是为了这个。"
时光认出了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俞亮最珍视的一套围棋，黑子由墨玉制成，白子是羊脂玉，棋盘则是祖传的紫檀木。俞亮很少拿出这套棋，只在最重要的对局时使用。
"今天我们要下一局棋。"俞亮将盒子放在观景台中央的石桌上，"三个人一起。"
时光困惑地看向褚嬴，后者却似乎早有预料，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很好的想法。有些话...通过棋子说更合适。"
俞亮打开棋盒，开始摆放棋子。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正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当时光和褚嬴在石凳上坐下后，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规则。
"每下一手棋，必须说一个真实的想法。可以是关于棋局的，也可以是...其他的。但必须是真话。"
时光的心跳加速。这不是普通的对弈，而是一场以棋子为媒介的坦白。他看向褚嬴，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好。"时光深吸一口气，"谁先开始？"
"我。"俞亮执黑先行，将第一颗黑子落在右上角星位，"我很嫉妒褚嬴。"
这个直白的开场白让时光屏住了呼吸。俞亮继续道："嫉妒他能让你念念不忘十年，嫉妒他不需要任何努力就能得到你全部的关注和爱。"
黑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而坚决，就像俞亮此刻的眼神。时光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机械地拿起白子，落在左下角小目。
"我...很害怕。害怕做出选择，害怕伤害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轮到褚嬴了。他执黑，将棋子落在左上角星位，与俞亮的黑子形成对角布局："我愧疚。为打乱你们的生活，为我的自私。"
俞亮冷笑一声，再次落子："你不自私。自私的是我。明知道时光心里一直有你的位置，还强求了七年。"
棋子一颗颗落下，伴随着三人轮流吐露的心声。随着棋局的进行，那些埋藏已久的情绪如泉水般涌出。
"我恨过你。"俞亮对褚嬴说，"恨你为什么消失，又为什么回来。"
"我羡慕你。"褚嬴回应，"羡慕你能真正陪伴他长大，而我只能旁观。"
"我不知道怎么同时爱两个人。"时光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呜咽，"这感觉像是把心撕成两半。"
棋盘上的局势逐渐复杂起来，黑白交错，如同三人纠缠不清的关系。俞亮的棋风凌厉而精确，每一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褚嬴的棋则沉稳大气，有着跨越千年的智慧；时光夹在两者之间，棋路时而犹豫时而激进，看得出他着内心的矛盾。
当时光下一手白子试图连接两块孤棋时，俞亮突然说道："我申请去韩国不是为了给你空间，而是因为我无法面对。"
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切断白子的联络："我害怕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样子。"
时光的手悬在半空，喉咙发紧。俞亮的坦白如此赤裸，撕开了所有礼貌的伪装，露出血淋淋的真实情感。
褚嬴接过白子，思考良久，落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我曾希望时光选择你。因为那样我就能安心离开，不用看着他为我痛苦。"
这手棋精妙绝伦，不仅化解了白棋的危机，还为后续发展埋下伏笔。俞亮盯着棋盘，突然笑了："看，这就是区别。我的爱是占有，而你的爱是成全。"
他落下一手强硬的黑子："这也是为什么时光永远无法忘记你。"
棋局进入中盘，三人的坦白也越来越深入。
"我保留了你消失那些天的所有新闻报道。"俞亮对褚嬴说，"因为那是时光最脆弱的时候，而我是唯一能靠近他的人。"
"我知道。"褚嬴轻声回应，"我曾以灵魂状态看着你安慰他，既感激又嫉妒。"
"我下棋是为了留住褚嬴的记忆。"时光对俞亮说，"但坚持下去是因为你的陪伴。"
棋盘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黑白双方在中腹展开激烈厮杀。俞亮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褚嬴的表情也越发专注。时光夹在中间，每一手棋都像是一次心灵的拷问。
当棋局进行到第127手时，褚嬴突然停了下来，凝视着棋盘某个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时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确实有一个绝妙的点，一手能扭转整个局势的"神之一手"。
"你要下在这里吗？"时光小声问。
褚嬴微笑点头，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我跨越千年，只为这一刻。"
黑子落下，如惊雷炸响。整盘棋的局势瞬间明朗，黑棋的优势无可动摇。这一手凝聚了褚嬴毕生的棋艺精华，是真正的"神之一手"！
"太美了..."俞亮喃喃道，眼中满是敬畏，"我从未见过这样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时光抬头，惊恐地发现褚嬴的身体又开始变得透明，这次是从落子的指尖开始，逐渐向全身蔓延。
"不！不！"时光猛地站起来，声音里充满绝望，"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完成魂归之术了吗？"
褚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表情却出奇地平静："因为我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什么使命？"时光抓住褚嬴的肩膀，却感觉手指正在穿透对方的身体，"不要...求求你..."
"那局未完成的棋。"褚嬴轻声解释，"记得吗？十年前那个晚上，我们约定明天继续的那局棋...现在终于完成了。"
俞亮呆立在原地，脸色惨白："所以...一旦完成这局棋..."
"我就会消失。"褚嬴的声音依然平静，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这是规则。魂归者完成最后执念后，便可安息。"
时光如遭雷击，跪倒在地，双手徒劳地试图抓住褚嬴已经半透明的身体："你早就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褚嬴点头，眼中满是歉意："但我必须这么做。不是为了消失，而是为了让你...让你们真正自由。"
他转向俞亮："那本古籍的后半部分，我猜你没能翻译出来。上面写着，魂归者若贪恋人世，强留不散，最终会拖累所爱之人一起毁灭。"
俞亮倒吸一口冷气："所以你..."
"所以我必须完成最后的执念，然后放手。"褚嬴的身体越来越透明，声音也开始飘渺，"而这局棋...是我最后的礼物。"
时光的世界在崩塌。他以为昨晚的亲密已经让褚嬴永远留下，却不知那只是暂时的缓解。真正的结局早已注定——完成那盘未竟的棋局，然后消散。
"不，一定有办法..."时光的声音支离破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局，永远不下完..."
褚嬴摇头，透明的手指轻轻拂过时光的脸颊，几乎感觉不到触感："小光，落子无悔。"
俞亮搀扶住时光，声音坚定："还有其他办法。那本古籍提到过'心头血为引'，如果时光心口的伤和你的疤痕是相连的，那么也许..."
"太迟了。"褚嬴的身影已经淡如轻烟，"联系已经断开。看，你的伤痕消失了，我的也是。"
确实，时光心口那道十年的疤痕今早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而褚嬴锁骨下方也同样光滑如新。
"为什么..."时光泣不成声，"为什么又要离开我..."
"因为这是最好的结局。"褚嬴的声音如同微风，"我看着你长大，见证你成为顶尖棋手，甚至...得到过你的爱。这已经远超我的奢望。"
他转向俞亮："照顾好他。他的棋还有提升空间，特别是开局太过随性的毛病..."
"你自己跟他说！"俞亮突然吼道，"不要托付给我！留下来，自己跟他说！"
褚嬴微笑摇头，身影几乎完全透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小光，一个人是不能给两个人撑伞。但现在...伞可以收起来了。"
一阵风吹过，褚嬴最后的身影如烟般消散在阳光下。石桌上只剩下那局未完成的棋，和一枚孤零零的黑子——那记"神之一手"，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时光跪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枚黑子，泪水模糊了视线。俞亮的手搭在他肩上，同样颤抖得厉害。
"他...真的走了？"时光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俞亮没有回答，只是将时光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两人在空荡荡的观景台上相拥而泣，身周散落的黑白棋子无声地见证着这场跨越千年的别离。
不知过了多久，时光终于从俞亮怀中抬起头，看向那局残棋。褚嬴的最后一手确实精妙绝伦，但并非无解。他颤抖着拿起一枚白子，落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位置。
"这是..."俞亮眯起眼睛，随即恍然大悟，"妙手，这样黑棋的优势就..."
"就不复存在了。"时光轻声说，"棋局可以继续。"
俞亮盯着棋盘，突然明白了时光的用意。他拿起一枚黑子，思考片刻，落在另一个关键点："那么，这样呢？"
两人一来一往，继续着这盘由三人开始的棋局。每一手都带着对褚嬴的回忆，每一次落子都仿佛在与他对话。棋局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精妙，融合了三种截然不同的棋风——褚嬴的古典大气，俞亮的精准计算，时光的天马行空。
太阳渐渐西沉，为棋盘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当时光下出第256手时，俞亮放下棋子，轻声道。
"我认输。"
时光抬头，惊讶地看向俞亮。以目前局势，明明还有一战之力。
"这局棋不应该有胜负。"俞亮解释，"它是...三个人的。"
时光凝视着棋盘，突然明白了。这盘棋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争输赢，而是为了某种更重要的东西……理解、告别、以及传承。
他小心地捡起那枚"神之一手"的黑子，放入胸前的口袋，紧贴心脏的位置。无论褚嬴身在何处，这枚棋子都会是他们之间永远的联结。
"回家吧。"俞亮站起身，向时光伸出手，"天快黑了。"
时光握住那只手，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和力度。回家的路很长，但至少这次，他不是一个人走。
观景台上，晚风轻拂过那盘未收的残局，一枚白子轻轻晃动，仿佛有人在不舍地抚摸。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