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屈府不速之客
屈府正厅里,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屈母端坐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鬓边银簪反射着细碎的光,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李将军拘谨地坐在客席,双手搭在膝头,目光在厅内悬挂的山水图轴上游移,试图掩饰那份赔罪的局促。
“将军,尝尝这新沏的雨前龙井。”屈母扬声吩咐,丫鬟春梅立刻捧着茶盘上前,青瓷茶杯里的茶汤碧莹莹的,浮着几缕热气,茶香混着厅角香炉里飘出的檀香,慢悠悠漫开来。
李将军双手接过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呷了一口,茶汤滑过喉头,留下清甜回甘。他眼睛一亮,看向屈母:“嫂嫂,这茶当真醇厚甘冽,是从何处寻来的?”
屈母正要回话,厅外忽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着打哈欠的绵长气息。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屈父屈伯庸敞着半件藏青锦袍,腰间玉带松松垮垮系着,头发虽用玉簪束了,却有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大步跨进厅内,看见满厅的人,才恍然收了哈欠,拱手笑道:“哎呀,李兄何时到的?倒是我失礼了。”
李将军连忙起身回礼,腰弯得比来时更低:“屈兄客气,是我来得唐突了。”
屈伯庸摆摆手,走到主位坐下,屈母顺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位置。他端起屈母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咂咂嘴问:“方才听李兄夸茶好?”
“正是,”李将军点头,又啜了口茶,“这茶清润爽口,实在难得。”
屈伯庸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几道沟壑:“这可不是寻常龙井,是原儿那小子自己在院子角落种的‘兰雪茶’,说是用兰花蕊混着茶叶熏过的,倒让他瞎折腾出些滋味来。”他放下茶盏,话锋一转,“说起来,李兄今日登门,总不会只为了夸我家小子种的茶吧?”
李将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手指攥紧了茶杯,指节泛白。他干咳两声,声音压得低了些:“屈兄明鉴……昨日宫门外,是我家那逆子不懂事,或许还有我酒后失言之处,冲撞了令郎。今日特来赔罪,还望屈兄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
话音刚落,厅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开的轻响。屈伯庸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噗嗤”笑出声,笑声震得梁上积的薄灰簌簌往下掉。“我当是什么大事,”他摆了摆手,语气却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要我说,孩子们的事,本就没什么隔夜仇。只是……”
他拖长了调子,端起新沏的茶慢悠悠吹着浮沫:“原不原谅,可不是我说了算。”
李将军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这话的意思——是要他亲自跟屈原赔罪。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是在下考虑不周。那……我便在此等令郎回来,亲自跟他赔个不是。”
屈伯庸这才颔首,转头问屈母:“对了,游儿和原儿去哪了?这时候还不见人影。”
屈母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还不是你那大儿子!大清早的,硬把没睡醒的原儿从床上拽起来,说要带去罗将军家。”她瞥了眼李将军,“方才李将军都瞧见了,原儿被他哥抱着出来时,眼睛都没睁开呢。”
“游儿还说,”屈母又补充道,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等原儿醒透了,就成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不如趁他迷糊着带出去,还能多说两句话。你说说,哪有当哥哥的这么折腾弟弟的?”
李将军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少年人精力旺,是该多出去走动……只是屈兄家的两位公子,倒真是兄友弟恭。”他说着,心里却暗暗嘀咕:等会儿见了屈原,这赔罪的话,到底该怎么说才不丢人?
晨光渐渐爬高,照得厅内越发亮堂,茶盏里的热气慢慢散了,只留下满室淡淡的兰花香,混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等待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