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如同被泼翻的墨汁,将午后的天空染得漆黑如夜。豆大的雨点砸在影视城的青瓦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积水顺着飞檐倾泻而下,在地面汇成湍急的溪流。林晚举着透明雨棚罩住拍摄设备,白色衬衫早已被雨水浇透,紧贴在脊背上,发丝黏腻地贴在脸颊两侧,连睫毛上都挂满水珠。对讲机在掌心发烫,电流杂音混着雨声,几乎听不清那头的回应。
"张导被救护车拉走了!"场务浑身湿透地冲过来,雨衣下摆甩出大片水花,"主演说改后的剧本根本没法演,现在全组僵在这!"林晚攥紧对讲机的手微微发抖,视线扫过监视器上停滞的拍摄进度条——今天要完成的五场戏,连一场都没开拍。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手背,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混乱的人群喊道:"灯光组准备!场务快把积水扫掉!"声音却被轰鸣的雷声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穿透雨幕:"各部门听我指挥,先拍雨戏备用镜头!"林晚猛地转头,只见顾沉不知何时换上了黑色导演帽,同色风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衣角卷起的水珠在雨幕里划出细碎的银线。他三步并作两步跃上高台,接过场记颤抖着递来的场记板,快速浏览的指尖在潮湿的纸张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摄像位左移15度,用广角镜头捕捉雨势!"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女演员情绪再饱满些,把雨中诀别的绝望感演出来!"原本剑拔弩张的主演张了张嘴,却在触到他凌厉的眼神时闭上了嘴。林晚站在监视器前,看着顾沉单膝跪在积水里,亲自调整轨道摄像机的角度,黑色裤脚瞬间被污水浸透。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却丝毫不影响他专注的神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
当顾沉突然皱眉:"这场戏的油纸伞道具呢?剧本第三幕明确标注了。"全场陷入死寂。林晚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场记板,红笔标注的"油纸伞×2,做旧处理"字样赫然在目。她抬头时,正巧撞上顾沉投来的目光,隔着雨帘,他挑眉露出一抹浅笑,像是看穿了她心底的惊讶与雀跃。林晚感觉心跳漏了半拍,脸颊不受控地泛起红晕,慌忙低头在拍摄清单上又核对了一遍。
暴雨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停歇,积水倒映着零星的路灯,在地面铺展出破碎的光带。林晚裹着湿漉漉的外套蜷缩在监视器前,反复检查白天拍摄的素材。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她以为是加班的场务,直到雪松混着姜茶的香气笼罩过来。顾沉将冒着热气的纸杯塞进她冰凉的手心,自己在折叠椅上坐下,黑色卫衣衬得眉眼愈发清俊,发梢还滴着水。
"你改的分镜很有意思。"他伸手翻开她放在一旁的导演笔记,纸页间残留的雨水让字迹微微晕染,"这个俯拍视角,让我想起《雨中曲》的经典镜头。"林晚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纸杯,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指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笔记里夹着的几张手绘分镜图被翻开,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运镜轨迹,在某张描绘雨中独舞的草图旁,她用荧光笔写着:"用慢镜头放大雨滴坠落的孤独感"。
"对!"林晚眼睛一亮,兴奋得坐直身子,忘记了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寒意,"我想通过雨滴的轨迹和人物的动线,形成一种被命运裹挟的窒息感!就像......"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声音渐渐低下去。顾沉却托着下巴认真听着,琥珀色眼眸里映着监视器的蓝光,在她停顿的瞬间追问:"就像希区柯克用镜头制造的悬念张力?"
话题像是被点燃的引线,从黑泽明的长镜头美学,聊到塔可夫斯基的诗意蒙太奇;从王家卫的光影哲学,聊到各自未完成的电影梦。顾沉说起自己想演的文艺片角色,眼中有藏不住的炽热:"我想诠释一个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的导演,就像......"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林晚沾着颜料的袖口,"就像现在的你。"
林晚的呼吸一滞,抬头时正对上他认真的眼神。远处的打光灯不知何时熄灭,只有零星的安全灯在黑暗中闪烁。晨光不知何时爬上了影视城的飞檐,将顾沉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说到兴起时会不自觉比划,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简约的机械表,表链缝隙里还沾着白天的雨水。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林晚才惊觉已经聊了整整一夜。她起身时双腿发麻,差点栽进顾沉怀里。对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潮湿的布料传来:"小心。"这熟悉的两个字让林晚想起初次相遇的场景,心跳又不受控地加快。顾沉收回手,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笔记,耳尖却泛起可疑的红晕。
远处传来场务准备开工的喧闹声,林晚看着顾沉将笔记轻轻合上,递回时指尖在她手背上多停留了半秒。她抱着温热的姜茶转身,听见身后传来轻笑:"下次聊伯格曼?"她不敢回头,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发梢的水珠甩落在地,溅起细小的水花。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顾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将沾着她体温的导演笔记又往怀里收了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