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

转角咖啡店的空调开着，带着一股混合了烘焙豆焦香和清洁剂的味道，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郁幼婵缩在靠窗那个最角落的位置，厚重的校服外套裹得严严实实，几乎要把自己埋进那本摊开的历史书里。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落不下去。不是因为那几个历史知识点有多难背，而是因为……

她又看见了。

就在斜对角那个光线最昏暗的墙角，废弃小圆桌的阴影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着，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湿抹布。

水珠不断从她单薄的、颜色异常鲜艳的红裙子下摆滴落，却在触及地面之前就诡异地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水渍。

那小女孩抬起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又大又空，直勾勾地望过来，穿透习题册，穿透郁幼婵试图筑起的心墙。

“姐姐……”

郁幼婵猛地一颤，笔尖在纸页上戳出个突兀的小黑点。那声音又细又飘，带着水汽的冰凉，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根本不需要空气传播。

“姐姐，我找不到妈妈了。”

来了。又来了。

郁幼婵在心里无声地哀嚎，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这个小小的幽灵，似乎比以往那些模糊的影子都要执着。她能清晰地“看”到小女孩脸上那种混合了茫然和巨大恐惧的表情，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或者别的什么）而微微发抖。那湿透的红裙子，刺眼得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她认命地合上习题册，动作尽量轻微，不引起周围任何人的注意——靠窗几桌零星的客人，还有吧台后面那个……她飞快地瞥了一眼。

咖啡馆的老板段开卿正背对着这边，微微弓着腰，专注地摆弄着那台闪着冷光的咖啡机。熨帖的黑色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侧脸轮廓利落，下颌线绷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专注。

他总是这样，像一台精准运转的机器，掌控着他的咖啡王国，对角落里飘荡的“异常”一无所知，或者说，根本不屑一顾。一个彻头彻尾、坚信科学至上的唯物主义者。

郁幼婵悄悄叹了口气，把历史书塞进鼓囊囊的书包，手在隔层里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一块微凉、边缘光滑的薄板。她把它抽出来，藏在校服袖口的掩护下。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旧画板，塑料壳子已经磨损得有些发白，上面固定着一张空白的速写纸。这是她的“通灵画板”。跟这些徘徊不去的存在沟通，有时候语言太过苍白，也太过危险——尤其是在公共场合。无声的图画，反而更安全些。

她捏着一截短短的炭笔，指腹因为用力微微泛白。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留意这个角落。

心跳在耳膜里咚咚敲着鼓点。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水，然后低下头，让视线完全聚焦在画板空白的纸面上。

炭笔的尖端落下，沙沙的摩擦声细微到几乎被店里循环播放的轻音乐完全吞没。

笔尖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简单轮廓：一个穿着裙子的火柴小人。

她犹豫了一下，在火柴小人旁边，又画了一个稍大些、同样简陋的女性轮廓，代表妈妈。她尽量让线条显得笨拙，像个孩子的涂鸦。

墙角那个湿漉漉的小小身影，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急切地向前飘近了一点，冰冷的气息隔着几米远似乎都拂到了郁幼婵裸露的手腕皮肤上。小女孩伸出半透明、带着水光的手，似乎想要触碰画板上的“妈妈”。

郁幼婵屏住呼吸，手腕悬停，准备再添加一个表示“寻找”的箭头符号。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静默时刻——

“啧。”

一声清晰、短促、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冷意的嗤笑，像冰锥一样，猛地扎破了角落小心翼翼维持的脆弱屏障。

郁幼婵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冲上头顶。她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快要炸开。

段开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双臂环抱在胸前，斜倚在擦得锃亮的吧台边缘。那双总是显得过分锐利、此刻更是淬着冰渣的眼睛，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精准无比地钉在她……和她藏在袖口下只露出一角的画板上。他嘴角向下撇着，形成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