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他的指尖。
他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匿名信息,收件人是一个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属于经侦部门某位以铁面著称的副队长的加密举报邮箱地址。
信息内容只有一行字,冷冰冰如同手术刀:“未来方舟基金会,十亿美金异常流入,源头可疑。速查。” 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停顿了不到半秒,然后,决然地按了下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碎纸机停止后残留的、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个造型朴拙、异常厚重的黄铜香炉,炉膛内壁漆黑,显然经历过无数次焚烧。他将那个黑色的移动硬盘,轻轻放了进去。硬盘小巧,在空旷的炉膛里显得微不足道。
他从抽屉角落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罐,拧开盖子,将里面淡黄色的、带着特殊气味的液体——一种实验室级别的强效助燃剂,均匀地淋在硬盘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液体迅速浸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然后,他拿出一个同样古朴的、长柄的黄铜打火机。“嚓”的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跳跃而出,稳定而炽热。
火苗凑近炉口,接触到淋湿的硬盘边缘。
轰!
助燃剂瞬间被点燃,一团明亮的、带着灼热蓝边的橘黄色火焰猛地从炉膛里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低沉的咆哮。
火焰迅速包裹住那个小小的黑色方块,疯狂地吞噬着构成它的每一寸塑料、每一块芯片、每一丝存储着信息的磁性介质。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塑料和电子元件燃烧时特有的、刺鼻的焦糊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那味道浓烈、呛人,宣告着不可逆转的毁灭正在进行。
陈默的脸被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半明亮,一半陷入深邃的阴影。
火焰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疯狂地舞动、跳跃,像无数挣扎的灵魂。他的表情凝固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中,没有兴奋,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专注,仿佛在观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仪式。唯有嘴角,似乎绷紧了一条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线。
硬盘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变形,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黑色的外壳迅速碳化、剥落,露出里面烧熔的电路板和芯片。
那里面,不仅记录着那三笔流向“未来方舟”的、总计十亿美金的每一笔转账路径、每一次加密通话的片段、每一个伪造文件的数字签名……更储存着王天雄在非洲矿山真正使用奴工和污染环境的铁证
李哲指使黑客入侵竞争对手服务器并导致其创始人“意外身亡”的完整指令链;周曼丽通过行贿获取核心地块、并制造强拆惨案的原始账目和录音……那些足以将他们彻底钉死在法律和道德耻辱柱上的、真正的罪孽。
火焰越烧越旺,映得整个房间忽明忽暗。就在硬盘外壳彻底碎裂、内部结构即将熔成一团无法辨认的焦炭时——
呜喔——呜喔——呜喔——
尖锐、凄厉、穿透力极强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无数把冰冷的钢锥,骤然刺破了城市夜晚的宁静,也狠狠地扎进了这间弥漫着焦糊气味的房间!
那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这栋大楼汹涌扑来。
红蓝相间的警灯旋转闪烁的光芒,透过窗帘那道缝隙,诡异地投射进来,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疯狂地跳跃、旋转,将陈默映在墙上的巨大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
楼下隐约传来车辆急刹的刺耳摩擦声,沉重的车门开关声,还有快速跑动、集合的杂乱脚步声。一个威严的、通过扩音器放大的吼声穿透层层阻隔,清晰地炸响在窗外: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市局经侦总队!你涉嫌重大金融诈骗,已被包围!立刻放弃抵抗,开门出来!”
命令声冷酷,不容置疑,带着国家机器的冰冷重量。
炉膛里,火焰的咆哮达到了顶峰,随即开始减弱。那个承载着所有秘密的小小黑色方块,已经彻底化为了一堆焦黑、扭曲、冒着青烟的残骸。
最后一点跳跃的火苗挣扎了几下,不甘心地熄灭。浓重的黑烟带着刺鼻的焦臭味,从炉口袅袅升起,在房间冰冷的光线下盘旋,如同不散的幽灵。
陈默依旧站在书桌前,背对着窗。窗外,警笛声、扩音器的吼声、杂乱的脚步声……汇成一片喧嚣的、充满压迫感的海洋,拍打着这间小小的房间。
墙壁上,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依旧在疯狂地旋转、切割,像一场无声的、混乱的舞蹈。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脸上跳动的光影消失了,重新隐没在房间幽暗的光线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沉静的轮廓。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喧嚣的噪音和闪烁的光芒,静静地投向香炉内。炉膛深处,只有一片死寂的、形态难辨的焦黑余烬,几缕青烟还在微弱地向上逸散。
就在这时,那紧绷的嘴角,终于动了。
一个弧度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微笑,如同冰面下悄然裂开的第一道细纹,无声无息地在他唇边绽开。这微笑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一丝温度。
它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了悟,一种目睹某种庞大事物终于按照预定轨迹轰然崩塌时,内心泛起的、纯粹的、冰冷的涟漪。
门厅的方向,传来了沉重、急促、带着明确目标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正快速穿过走廊,向他紧闭的房门逼近。金属钥匙串相互碰撞的清脆叮当声,像催命的音符,清晰地响起。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钥匙插入锁孔。
陈默的视线,终于从那堆散发着余温的灰烬上抬起,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投向了那扇即将被打开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