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A。
王天雄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困在笼中的棕熊。昂贵的西装外套被扯开，领带歪斜，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整张脸涨成骇人的紫红色。
他暴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板咚咚作响，嘴里不停地咆哮：
“骗子！狗娘养的杂种！陈默！老子要宰了他！三亿！老子的三亿美金！！”
他猛地一拳砸在墙壁的软包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整个房间似乎都在震动。
他对着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员唾沫横飞：“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他骗我！他伪造文件！他骗了我的钱！你们抓我干什么？！去抓他啊！把他千刀万剐！把钱给我追回来！！！”
他的手机被扣在桌面的物证袋里，屏幕是黑的。但就在刚才，他还在对着手机疯狂咆哮时，一条新的匿名短信，像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了进来：
王总，西非的‘矿工’们托我问候您。他们的血泪和尸骨，您睡得安稳吗？照片拍得真清楚。
（附件：一张模糊但能辨认出是奴工在恶劣环境下劳作的照片，角落里，一个模糊的、戴着王天雄标志性金戒指的手似乎在指挥着什么）
王天雄的咆哮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条短信，紫红色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额头、鬓角滚落。他身体晃了晃，像一座骤然失去支撑的肉山，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那根指向警察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微微颤抖着。
询问室B。
李哲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插在鞘中却随时可能碎裂的剑。
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依旧一丝不苟，但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紧抿的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的眼镜被取下放在桌上，镜片反射着惨白的灯光。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手指的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示出内心极致的克制与濒临崩溃的紧张。
他对面负责询问的警员问话，他仿佛置若罔闻，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某个不存在的点，只有额角微微跳动的青筋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桌面物证袋里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又一条匿名短信：
李总，‘深网爬虫’找到了有趣的东西。您删除的指令链，恢复得很完整。‘意外’真是个好词。
（附件：一份文档的缩略图，标题隐约可见“…执行指令日志…目标服务器物理地址…”）
李哲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空洞的视线猛地聚焦，死死钉在那条短信上。
那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只剩下被彻底洞穿的惊骇和一种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他交叠的双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手背的皮肤，留下几个清晰的白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响。他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到桌面上，死死盯着那条短信，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沙哑、如同窒息般的气音。
他精心维持的、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的表象，在这一刻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被恐惧彻底冻结的内核。汗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他鬓角渗出，滑过苍白冰冷的脸颊。
询问室C。
周曼丽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姿态。她端坐着，双手优雅地叠放在膝上，颈间那枚鸽血红的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妖异的光。
只是，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那份雍容华贵被一种僵硬的、极力维持的平静所取代。
她的眼神深处，第一次失去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只剩下竭力压抑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微微抬着下巴，对着询问的警员，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警官，我是受害者。我是被那个叫陈默的骗子以虚假的政府规划骗取了巨额资金。你们应该集中精力追查他和他卷走的资金，而不是在这里反复询问我。”
她的手机同样在物证袋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屏幕再次亮起：
周董，‘温馨家园’的地基下，骨头在说话。录音效果很清晰。您的声音，真有力量。
（附件：一段几秒钟的音频波形图，旁边标注着“强拆现场录音片段 - 周曼丽指令”）
周曼丽优雅的陈述戛然而止。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整个人僵在原地。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死死盯住屏幕上那行字和那个刺眼的音频波形图。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精心打理的鬓角处，一缕发丝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叠放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昂贵的丝质面料里。
她挺直的背脊似乎瞬间僵硬得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丝极其细微的晃动被她强行压制住。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破碎般的颤音。她试图再次开口，想维持住那份优雅的受害者姿态，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枚鸽血红宝石吊坠，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上方，剧烈地晃动着，折射出的光芒不再高贵，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令人心悸的血色。
她精心构筑的、用财富和优雅堆砌了数十年的堡垒，在这一条短信面前，无声地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一种大厦将倾的冰冷预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她。
……
特殊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林国栋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冰冷的疲惫走了进来。他刚刚经历了王天雄从狂暴到死寂的诡异转变，李哲那令人心悸的沉默崩溃，以及周曼丽瞬间失色的强撑。
三条匿名短信，像三把精准的淬毒匕首，在他眼皮底下扎进了三个顶级富豪的心脏，也彻底搅乱了他的审讯节奏。
这三条短信的出现时机、内容精准度、以及那赤裸裸的威胁意味，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陈默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有人！或者，他还有后手！那个被烧毁的硬盘，难道只是个幌子？
他重重地坐回陈默对面，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如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陈默的脸上，试图从那片平静的冰面下找到一丝裂缝。
“短信。”林国栋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深深的忌惮，“那三条匿名短信，是你发的？还是你的同伙？”
陈默微微抬起头，迎向林国栋的目光。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他沉默了几秒钟，那沉默让审讯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然后，他缓缓地、极其清晰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林队长，重要的不是我发了什么，或者谁发了什么。”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林国栋，投向了更远、更虚无的地方。
“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的嘴角，那抹曾出现在香炉火光前的、冰冷的、了悟的弧度，又一次极其细微地浮现出来，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冰花。
“以及，”他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们……相信了什么。”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通风系统发出单调的低鸣。林国栋撑在桌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看着陈默，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并非一个简单的金融骗子。
他面对的，是一口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涌动着足以将一切吞噬的、冰冷刺骨的暗流。
那十亿美金去了哪里？那三条精准的匿名短信是谁的手笔？硬盘里烧掉的到底是什么？眼前这个人，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在林国栋心头，越收越紧。
而陈默，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欣赏着一场由他亲手拉开序幕、却已然失控的、关于人性崩坏的盛大演出。
香炉里的灰烬早已冰冷，但某种更致命的东西，才刚刚开始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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