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皇城朱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明玥与苏兰韫随一众贵女缓步踏入宫门,脚下青砖平整如镜,倒映着两侧执戟禁军冷肃的面容。苏兰韫的金铃禁步在裙裾间轻响,引得前方几位贵女频频回首。
"那是崔家嫡女崔宜,"苏兰韫压低声音,"上月她一曲琵琶,连太后都赞不绝口。"
明玥目光扫过人群,忽见一位着杏红襦裙的少女正冷眼打量她们——孙家三姑娘孙云衣,二皇子表妹,羲贵妃的嫡亲侄女。
孙云衣的目光在明玥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随即转身与身旁女伴低语。那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碍眼的东西。
宫道尽头,瑶华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晋阳公主到——"
珠帘轻响,着月华裙的少女款款而入。杨琬淑发间只簪一支银凤步摇,与长乐公主杨玏婷的九凤金冠形成鲜明对比。
"皇姐。"长乐起身相迎,裙摆缀着的珍珠簌簌作响,"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晋阳浅笑:"妹妹生辰,岂能缺席?"她行礼时姿态恭谨,与传闻中晨贵妃一脉的谨小慎微如出一辙。
侍女呈上礼单,长乐突然"咦"了一声:"二皇嫂又送药材来?上回送的当归还没用完呢。"
晋阳眸光微闪:"二皇嫂身子一直不好。"
明玥捏紧了袖中的帕子——姐姐明镜,已经连续三个月托辞不赴宫宴了。
明玥抬眸,对上孙云衣挑衅的目光,心头忽地一沉。
"今日以'春'为题。"十四岁的长乐公主兴致勃勃击掌,鎏金令签在盘中叮当作响,"接不上者罚饮茉莉蜜露!"
贵女们依次吟诵,轮到苏兰韫时,孙云衣突然轻笑:"素闻苏姑娘不喜诗书,可要人代笔?"
满座贵女掩唇。苏兰韫涨红了脸,金铃在袖中乱响。
"《诗经》有云,"明玥突然开口,"'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她指尖轻点苏兰韫案前茶盏,"苏妹妹方才还与我讨论这句的意境呢。"
孙云衣冷笑:"明二姑娘倒是伶牙俐齿,难怪南阳明氏能教出二皇子妃那样的妙人。"
明玥眸色一冷,却听晋阳公主淡淡道:"孙姑娘,今日是长乐生辰,莫要扫兴。"
孙云衣这才悻悻住口,但眼底的嫉恨却未减分毫。
宴至酣处,侍女捧上二皇子妃送来的贺礼——一盒上等沉香,雕着并蒂莲纹。
长乐公主天真地抚过木盒:"二皇嫂总是这般细心。"
明玥望着那沉香,心中忽地升起一丝异样——姐姐素来不喜熏香,怎会突然送这个?
孙云衣在一旁掩唇轻笑:"二皇子妃真是体贴,知道公主喜欢调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明玥一眼,"只是这香……闻久了容易头疼呢。"
明玥指尖微颤,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
宴席将散时,晋阳公主起身告辞。
"这盒蜜饯带给晨娘娘。"长乐将缠枝莲纹的食盒塞给晋阳,又凑近她耳边悄悄道:"我特意没放桂花,太医说晨娘娘闻不得那个。"
晋阳冷玉般的面容微暖,指尖在妹妹手背一握。经过明玥案前时,她忽然俯身整理裙裾——
一枚青玉耳坠滑入明玥袖中。
殿门处,晋阳回眸一瞥。目光掠过孙云衣得意的笑脸,最终停在明玥攥紧的袖口上。
明玥借更衣离席。
袖中耳坠背面,蝇头小字森然:
"御花园东,申时三刻。"
苏宅,竹影婆娑。
"啪。"
黑玉棋子叩在楸木棋盘上,惊飞了檐下一对麻雀。王叔义捻着白子轻笑:"苏大状元如今可是京中红人——抗旨不游城,茶楼里新编的话本都写了三折。"
苏珩晏斜倚湘妃榻,月白常服领口微敞,指尖把玩着两粒翡翠骰子:"哦?演的可是'狂生醉骂金銮殿'?"
"演的是'呆书生错失良缘'。"王叔义落子截断大龙,"孙家姑娘昨日还哭诉,说你不游城害她白备了十筐香帕。"
"让她留着。"苏珩晏突然掷出骰子,翠色流光"叮当"撞乱棋局,"垫着去铜雀台哭更应景。"
王叔义执棋的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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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知道铜雀台有问题?"王叔义突然压低声音。
苏珩晏拎起酒壶斟满两杯:"上月过青州,看见三十辆囚车往北走。"他推过一杯,"押车的太监靴底沾着铜雀台的朱砂土。"
"所以你不游城..."
"游城要过铜雀台。"苏珩晏仰头饮尽,"嫌脏。"
竹帘忽被风卷起,露出院外墙根下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显然是来窥探"抗旨状元"的闲人。
王叔义冷笑:"明日弹劾你的奏章,怕是要淹了御史台。"
"正好。"苏珩晏将骰子弹向窗外,"让陛下知道,他修的铜雀台.…"
檐下麻雀忽惊飞而起!
骰子"嗖"地破空射出——
却只是擦过竹梢,惊走窥探的家仆。
"手滑。"苏珩晏垂眸饮茶,月白袖口分毫不乱。
王叔义盯着竹枝上深嵌的翡翠碎末,瞳孔微缩:"好俊的暗器功夫。"
"说什么呢?"苏珩晏轻笑,"苏某一介书生,不过运气好些。"
"铜雀台究竟藏着什么?"王叔义突转话锋。
骰子"叮"地撞上青瓷盏:"囚孔雀的金笼罢了。"
"孔雀需要三十辆囚车运送?"
苏珩晏执壶的手稳如磐石,茶水却突然凝成一线,精准注入三寸外的杯心:"王兄看错了,那是运送珍禽的樟木箱。"
水线凌空不散,日光下竟似冰棱。
王叔义捏着棋子冷笑:"二皇子倒有雅兴,专养会惨叫的孔雀。"
"啪嗒。"
茶壶盖轻轻合拢。
那道悬空水线骤然溃散,溅湿了千金坊的账本——王叔义"不慎"滑落的卷宗上,赫然写着"铜雀台岁入十万金,购曼陀罗三千斤"。
苏珩晏拂袖起身,腰见玉佩丝绦无风自动“明日上朝,记得提醒陛下,他修的铜雀台,比我这‘不臣’之心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