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金丝楠木长案上珍馐罗列，御膳房呈上的八珍玉食在烛火下泛着诱人光泽。
靖清帝杨绪槿端坐主位，十岁的长乐公主杨玏婷坐在帝后中间，晃着小腿，天真烂漫地摆弄着象牙箸。
“父皇，这个虾仁好甜！”她仰着脸，将咬了一口的虾仁递到杨绪槿唇边。
杨绪槿含笑张口，揉了揉她的发顶：“长乐喜欢就多吃些。”
左侧，羲贵妃孙晓一袭绛紫宫装，正笑吟吟地给身旁的晨贵妃李馨儿夹菜。
“妹妹尝尝这鲈鱼脍，最是鲜美。”她嗓音甜腻，手上银箸却故意将鱼肉戳得稀烂——谁人都知晨贵妃被毒哑后，只能吃流食。
李馨儿垂眸，默默将碗推向一旁。
右侧，太子杨宸翊坐在皇后身边安静用膳。
“大哥！这个蜜汁火腿给你！”三皇子杨烨知阳光灿烂，将菜夹到太子碗里。
“多谢烨知。”太子浅笑，余光却瞥见对面二皇子杨廷煜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自己——以及坐在末席的苏珩晏。
“某些人真是厚脸皮。”五皇子杨嘉文突然嗤笑，胖乎乎的手指指向苏珩晏，“抗旨不尊还敢来蹭皇家的饭？”
苏珩晏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啃着一只酱猪肘。油光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竟莫名透着几分潇洒。
这个趾高气扬的小胖子，拿着筷子指指点点，阴阳怪气道：
“苏公子不愧是状元郎，连皇家家宴都吃得这般随性，这猪肘子啃得可还尽兴？”
苏珩晏淡淡道：“五殿下若是羡慕，不如也尝尝？毕竟——”他抬眸，笑得温润如玉，“殿下这身量，再不多吃些，怕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杨嘉文脸色涨红，正要发作，杨绪槿忽然开口：
“嘉文。”
两个字，不轻不重，却让五皇子瞬间噤声。
杨绪槿目光扫过众子女，最终落在太子身上：“宸翊，百花楼惨案查得如何了？”
太子放下筷子，恭敬道：“回父皇，已有眉目，只是证据尚需核实。”
羲贵妃轻笑一声，柔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毕竟年轻，查案难免疏漏，不如让廷煜从旁协助？”
杨廷煜微微一笑：“母妃多虑了，皇兄能力出众，儿臣岂敢僭越？”
杨绪槿目光深邃，缓缓道：“廷煜近日倒是忙碌，北洛那边，动静不小啊。”
杨廷煜面色不变：“父皇明鉴，儿臣只是例行巡查。”
杨绪槿不置可否，转而看向杨嘉文：“朕听闻，你近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杨嘉文缩了缩脖子：“儿臣……儿臣只是……”
“只是什么？”杨绪槿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家颜面，不是让你拿来挥霍的。”
五皇子不敢再言，低头扒饭。
席间再度陷入沉默。
皇后苏道临适时开口，温声道：“陛下，孩子们难得聚在一起，不如说些轻松的事？”
杨绪槿看了她一眼，唇角微扬：“皇后说得是。”
他抬手夹了一块蜜汁火腿放入长乐公主碗中，语气柔和下来：“玏婷近日可还喜欢新得的琴？”
小公主眼睛一亮，脆生生道：“喜欢！皇兄还教了儿臣一曲呢！”
太子微微一笑，揉了揉妹妹的发顶。
皇后苏道临为杨玏婷拭去嘴角沾的蜜渍，抬眼时与太子杨宸翊目光相接——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看了眼末席的明镜。
二皇子妃明镜垂首跪坐在杨廷煜身侧，雪色襦裙下隐约可见腕间红痕。她机械地为夫君布菜，连筷子碰到瓷盘的声响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萧郎尝尝这个。"
晋阳公主杨琬淑将剔好刺的鲥鱼夹到驸马秦萧碗中。金吾大将军长子赧然一笑，英挺的眉宇间俱是少年郎的朝气。晨贵妃望着女儿女婿，不能言的唇微微扬起。
羲贵妃笑着说："陛下，孩子们亲近才闹腾呢。说起来..."她眼波流转，"太子年已十七，该立..."
"母妃。"杨廷煜突然轻笑，"皇兄心系百花楼命案，怕是无心儿女情长。"
银箸在杨宸翊指间转了个圈："二弟倒是热心，连孤的婚事都惦记。"他忽然看向明镜，"二弟妹脸色不好，可是铜雀台的歌舞练得太累？"
满座俱寂。
明镜的筷子"啪"地落在案上。杨廷煜反手握住她颤抖的手腕，温柔道："阿棠近日染了风寒。"他指尖在妻子脉门重重一按，"是吧？"
"臣妾...无碍。"
羲贵妃见状，又笑着插话：“说起来，苏公子如今已是状元，不知可有入仕的打算？”
苏珩晏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笑得谦逊：“贵妃娘娘抬爱，苏某一介书生，胸无大志，只愿逍遥度日。”
“哦？”羲贵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本宫听闻，苏公子近日倒是忙得很呢。”
苏珩晏挑眉：“娘娘消息灵通，不过——”他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苏某再忙，也比不上五殿下日理万机。”
杨嘉文瞪眼：“你！”
杨绪槿忽然轻笑一声，打断道：“好了，用膳吧。”
晋阳公主杨琬淑始终安静用膳，目光偶尔掠过二皇子，又迅速收回。四皇子杨奉缩在角落，唯唯诺诺，连夹菜都不敢伸手太远。三皇子杨烨知倒是活泼，时不时逗弄妹妹杨玏婷，试图缓和气氛。
太子与苏珩晏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这顿饭，当真是“其乐融融”。
……
靖北侯入殿时，铁甲未卸，北洛的风雪凝在眉间，每一步都踏得地衣微微震颤。
"臣，叩见陛下。"
杨绪槿的目光掠过他的肩甲，在太子身上停留一瞬，又淡淡移开："百花楼的案子，查到你头上了。"
靖北侯的脊背挺得笔直："老臣愿领罪。"
满殿哗然。
杨廷煜抚掌轻笑："凶案现场正遗落半截鎏金刀鞘。"他转身面对群臣，"诸位可还记得？靖北侯的刀鞘，是先帝特赐的蟠龙鎏金纹。"
靖北侯眼皮微颤，苍老的手按住腰间空荡荡的刀鞘——那柄御赐宝刀，半月前确被二皇子借去"观赏"。
"陛下明鉴！"太子突然跨出队列，"侯爷的刀..."
话到舌尖猛然刹住。杨宸翊冷汗涔涔地意识到——若当众指控皇子盗窃御赐物，才是真正的御前大不敬。
杨绪槿指尖在龙案上一叩，清脆的声响让太子浑身一凛。
"臣心急失言，触怒天颜！请陛下降罪！"杨宸翊重重跪地，额头抵上冰冷金砖。
杨廷煜唇角微扬，正要开口，忽听一声懒洋洋的哈欠。
"老臣年纪大了，站久了腰疼。"王若甫揉着后颈，像在自家后院闲逛般踱到殿中，"陛下既然要结案，不如痛快些？"
杨绪槿眯起眼："王相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废话倒有一句。"王若甫掏了掏耳朵，"陛下要磨刀，别把刀磨断了。"
满朝文武倒吸一口冷气。
帝王忽然笑了："王卿还是这般……直言不讳。"
杨绪槿垂眸，他这个儿子，为了个显而易见的替罪羊，竟在太极殿上失了储君体统，不懂得'弃车保帅'，他还是太年轻。
"太子御前失仪，禁足东宫。"杨绪槿起身，明黄袍角掠过靖北侯颤抖的手，"退朝。"
靖北侯被押走时，忽然回头看了眼跪地的太子。老将军咧嘴一笑，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像北洛关的月牙泉。
王若甫凑到王叔义身边："看明白了？陛下这是要..."
"舍车保帅。"年轻御史盯着靖北侯的背影，叹了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
东宫，太子看着桌上的堪舆图，他明白：
父皇要的不是他救靖北侯，而是要他看清——
何为君？
何为臣？
何为……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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