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针一样扎进文轩鼻子里。
文轩把林墨轻轻放在医务室那张掉漆的铁架床上,床脚撞到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金属器械盘从床头柜滑落,镊子剪刀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碰撞声。林墨疼得"唔"了一声,眉头皱得像团拧干的毛巾。
"别动,马上好。"文轩声音有点抖,手忙脚乱地打开那个标着红十字的白色急救箱。里面的绷带卷滚出来,在地上弹了两下。夕阳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斜射进来,在林墨苍白的脸上割出几道明暗交错的条纹,像被打碎的玻璃。
林墨的胳膊还在流血,鲜红的血珠顺着指尖往下掉,落在床单上洇出一朵朵小红花。文轩拿碘伏棉片按上去的时候,林墨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睛还没睁开,手却准确地抓住了文轩胸前的衬衫。
指尖正好攥住第二颗白色的塑料纽扣。
文轩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那颗圆溜溜的纽扣被林墨捏得变了形,边缘深深陷进他的掌心。他想起今早看到的日记本,那页被咖啡渍晕染的纸上写着:"想触碰他衬衫第二颗扣子,想知道它在阳光下是不是也像星星一样亮。"
"操。"文轩低骂了一声,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这操蛋的 situation。他另一只手继续清理伤口,镊子夹着玻璃碎片往外挑的时候,林墨疼得浑身发抖,抓着纽扣的手更用力了,指节都泛白了。
"忍一下,还有最后一块。"文轩的声音放软了些,左手笨拙地想去拍林墨的脸颊,没碰到就收回来了。他看见林墨眼睫毛上沾着泪珠,在夕阳下闪得人眼睛疼。
剪子"咔嚓咔嚓"地剪开校服袖子,文轩准备处理胳膊上的刀伤时,突然停住了动作。
林墨的左上臂内侧,除了刚划开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好多好多旧疤。横的竖的,新的旧的,层层叠叠像片疤组成的地图。有的明显是烟头烫的小圆点,有的是利器划的长口子,还有几处青紫色的淤青明显是新伤叠旧伤。
文轩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去年冬天林墨说是骑单车摔的手肘伤口,上个月说是被篮球砸的后背淤青,开学时说是自己撞墙的额头肿块... 所有被他一笑而过的借口,此刻像巴掌一样狠狠扇在他脸上。
"这些伤..."文轩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是怎么回事?"
林墨闭着眼摇头,嘴唇咬得发白,血珠从嘴角渗出来。床单被他抓得皱成一团,洁白的布料上印着血迹和汗渍,像幅抽象画。
"说啊!"文轩抓住林墨的肩膀晃了晃,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这他妈根本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窗外突然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咚咚"声,规律得像心跳。还有男生们勾肩搭背的笑闹声,女生的尖叫声。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格外刺耳,像另一个世界的噪音。
林墨还是摇头,眼泪却从眼角淌下来,浸湿了枕套。他抓着文轩袖口的手开始发抖,像秋风里的落叶。
文轩突然想起刚才在巷子里,那个黄毛说的"上次在厕所让你跑了"。日记本里夹着的那张篮球赛门票,林墨老是低着头走路的姿势,被问起伤口时闪躲的眼神... 无数碎片突然在脑子里拼起来,像块沉重的石头砸得他喘不过气。
"是不是因为我?"文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俯下身逼近林墨的脸,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额头,"就因为你跟我玩得好,那些人才欺负你?是不是?"
林墨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突然睁开眼睛,那里面积满了三年的委屈和恐惧,像决堤的洪水。眼泪汹涌而出,划过脸颊上的血迹,冲出两道弯弯曲曲的小溪。
"如果我不是我呢?"林墨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哭腔,"如果我不是这个穷酸样,不是这个总是给你惹麻烦的林墨,如果我跟你一样...你还会..."
话没说完就被哽咽堵了回去。林墨的嘴唇哆嗦着,眼泪滴在文轩手背上,烫得像团火。
文轩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攥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那些日记里的句子在脑子里疯狂闪现:"他今天挡在我身前""不敢看他打球时流汗的脖颈""想触碰他衬衫第二颗扣子""如果他不是文家少爷..."
"操!"文轩低吼一声,右手猛地伸向自己胸前。
"咔嚓"一声脆响,那粒被林墨捏变形的白色纽扣被他硬生生扯了下来。线头还粘在上面,像根倔强的尾巴。
他抓起林墨汗湿的手,把纽扣按进他掌心,然后用自己的手紧紧裹住。两个人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那颗小小的塑料星星。
"听着,"文轩盯着林墨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这颗扣子,三年内不会换主人。谁他妈欺负你,就是跟我文轩过不去。"
林墨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握紧又不敢。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合成一个长长的、扭曲的形状,像只受伤的野兽。窗外的篮球声停了,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脏的狂跳。
就在这时,医务室那扇破旧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文轩猛地抬头,看见教导主任板着脸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他身后站着四个大人——文轩爸妈,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
文轩妈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天啊!文轩!你的衣服!"
文父的脸黑得像锅底,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节捏得发白。那个陌生女人——文轩猜是林墨的妈妈——正捂着嘴呜呜地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往前踉跄了两步,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钉在原地,不敢靠近。
教导主任使劲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文轩,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文轩下意识地把林墨往身后拉了拉,两个人紧握的手藏到了床单下面。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从百叶窗缝里照进来,正好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把那枚染血的纽扣照得闪闪发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