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的皮鞋踩在医务室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重锤敲在所有人的神经上。他镜片后面的眼睛先扫过床上血迹斑斑的林墨,又落在文轩攥着的手上,最后定格在两截断裂的纽扣线上——那是文轩胸前被硬生生扯下来的痕迹。
"文轩!"文母尖利的声音刺穿医务室的沉寂,她甩开文父的手冲过来,手指颤抖地指着文轩的衬衫,"你的衣服!你的手!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文轩下意识地把林墨的手往床单里藏得更深,掌心下那颗塑料纽扣硌得生疼,混合着两个人的血温热黏稠。林墨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兔子。
"阿姨..."林墨的声音细若蚊蚋,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文轩死死按住。
"别碰他!"文轩突然吼出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自己也愣了愣,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那瞬间的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文父黑着脸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笼罩了整张病床。他常年握笔的食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大腿,这是他发怒前的习惯动作:"文轩,松手。解释清楚。"
林墨的妈妈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她用围裙角擦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都怪...都怪我没本事...林墨这孩子...总是给人添麻烦..."她说着就要给文父文母鞠躬,却被教导主任拦了下来。
"王女士您别这样。"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情况。文轩,林墨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教学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整齐的光斑。文轩能清晰地听到林墨加快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像擂鼓一样敲在他胳膊上。
"他们在巷子口堵他。"文轩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黄毛那群人,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他故意说得含糊,没提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没说那些层层叠叠的旧伤疤。
林墨突然绷紧了身体,文轩感觉到他指尖冰凉。
"巷子?什么巷子?谁是黄毛?"文母追问,手已经抓住了文轩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打交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妈!"文轩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文母踉跄着后退半步,"他是我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需要你扒着衣服按在床上?!"文父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两人紧紧攥着的手,"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话!"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文先生,您先冷静。据我所知,林墨同学确实长期受校园霸凌,我们正在..."
"霸凌?"文母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上下打量着林墨,目光最后落在他胳膊上的刀伤,"一个巴掌拍不响吧?他要是安分守己...""不是的!"林墨突然坐起身,动作太急扯到伤口疼得闷哼一声。他顾不上手臂上重新渗出血迹的绷带,盯着文母的眼睛说:"是他们先抢我午饭钱,往我书包里塞垃圾,还在厕所..."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
文轩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掌心触到他单薄的肩膀,能清晰地感觉到骨头的形状。他想起日记本里那句"如果我不是这个穷酸样",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
"够了!"文父厉声打断,脸色铁青地指着门口,"文轩,马上跟我回家!"
"我不。"文轩挺直脊背,感觉林墨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收紧,"我要等他伤口处理好,还要去警局。"
"警局?"文母尖叫起来,"你疯了?这种事传出去像什么话!我们文家的脸往哪儿搁!"
林墨的妈妈突然"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死死抓着林墨的裤脚,哭着说:"求求你们...别报警...我们惹不起他们的...林墨爸爸知道了会打死他的...求求你们了..."
林墨的身体开始发抖,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他低下头,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文轩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感觉到掌心的纽扣被攥得越来越紧。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突然闪现在文轩眼前——烟头烫的小圆点,利器划的长口子,层层叠叠的淤青...
"起来。"文轩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弯腰扶起林墨的妈妈,目光直直地看向文父,"爸,你上次说,做人最重要是问心无愧。"
文父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
"今天这事,我要是走了,会后悔一辈子。"文轩一字一顿地说,感觉林墨的手指在轻轻颤抖,不是害怕,是...难以置信?
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明显缓和下来:"文先生,我认为文轩说得对。校园霸凌不能姑息,我们已经联系了校警,现在最重要的是带林墨同学去医院做详细检查,然后备案处理。"
文母还想说什么,却被文父拦住了。他深深地看了文轩一眼,目光复杂难辨,最后叹了口气:"老张,备车。先去医院。"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色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在墙上投下跳动的光影。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文轩不得不松开林墨的手。分开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林墨手指的留恋——那瞬间抓紧又放开的力道,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
林墨被抬上担架时,文轩注意到他悄悄把什么东西攥进了手心。那颗染血的纽扣在他苍白的指缝间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去医院的路上,文轩坐在警车后排,林墨坐在前面的救护车。透过车窗,他看见林墨偏着头看向窗外,月光照亮他苍白的侧脸,还有那截缠满绷带的胳膊。文轩突然想起第一次在巷子里见到他的场景——那时他也是这样低着头,刘海遮住眼睛,浑身是伤却咬着牙不肯出声。
"你跟林墨很熟?"开车的校警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文轩愣了一下:"我们同班。"
"他情况不太好。"校警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之前也被打过几次,都自己忍了。听说家里条件不好,爸妈关系也..."
文轩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破洞。那粒被扯走的纽扣留下的痕迹,像是一个不会愈合的伤口。日记里那些被反复摩挲的字句突然浮现在眼前:"想触碰他衬衫第二颗扣子""如果他不是文家少爷..."原来有些距离,不用别人提醒,当事人早已刻在心里。
医院急诊室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林墨被推进清创室的时候,文轩想跟进去,却被护士拦住了。文父文母站在走廊尽头低声交谈,林墨的妈妈坐在长椅上,用围裙捂着脸不停地抽泣。
"医生说伤口有点深,可能要缝针。"教导主任走过来,拍了拍文轩的肩膀,"你也去处理下自己的手。"
文轩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也在流血,不知道是刚才扯纽扣太用力被划破的,还是林墨的血沾上来的。他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突然笑了——原来真的有人,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流血。
护士帮他处理伤口时,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林墨躺在手术台上,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医生正在给他缝合,他的手安静地放在身体两侧,文轩知道那颗纽扣一定被他紧紧攥在手心里,就像攥着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你们是兄弟?"护士递给他一杯温水,笑着问。
文轩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不是。"
"那是好朋友?"
文轩看着玻璃门里那个苍白单薄的身影,想起日记里那句"不敢看他打球时流汗的脖颈",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突然很想冲进手术室,按住林墨的肩膀问清楚——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些被他忽略的眼神,躲闪的触碰,欲言又止的叹息,到底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话?
"他是我要保护的人。"文轩低声说,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里的温柔。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同桌发来的微信:【听说黄毛他们被校警抓了!文轩你牛逼啊!对了,林墨没事吧?他今天好像没去上晚自习】
文轩打字回复:【没事,在医院】
对方几乎秒回:【那就好。说起来林墨真的很奇怪,上次你生病没来,他一个人坐在操场台阶上发呆了一下午,连饭都没吃】
文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那天自己发烧请假,林墨发了三条消息问他有没有事,他都回道"没事,休息下就好"。原来有些人的关心,从来都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文轩立刻站起来,林墨被推了出来,左手打着石膏吊在脖子上,脸色苍白得像纸。看见文轩,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把右手藏到被子里。
"感觉怎么样?"文轩走上前,声音不自觉地放软。
林墨摇摇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随后出来的医生打断了:"家属在吗?病人需要留院观察,伤口有点感染,而且营养不良,需要输液。"
林墨的妈妈连忙点头,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文母走过来,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金塞给她:"先拿去缴费吧,不够再跟我说。"
林墨的妈妈愣了一下,眼泪又涌了出来,哆嗦着嘴唇说谢谢。文轩看见林墨的手指在被子里蜷缩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文母。
安排好病房已经快十点了。文父文母要带文轩回家,他却摇摇头:"你们先走吧,我想陪陪他。"
"文轩!"文母想反对,却被文父拦住了。他深深地看了文轩一眼,又看了看病床上假装睡着的林墨,最终叹了口气:"明天早上我让张叔来接你。"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规律得像心跳。文轩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着林墨的脸。长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因为失血而苍白的嘴唇——原来自己早就这么熟悉他的样子了。
林墨的右手一直藏在被子里。文轩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掌心里,那颗染血的白色纽扣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文轩的心跳突然漏掉一拍——原来他一直攥着。
文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颗纽扣,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林墨突然睁开了眼睛。两个人的目光在昏暗中相遇,像电流穿过身体。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输液管里的药液"滴答滴答"地响着,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你没睡?"文轩先打破沉默,声音有点干涩。
林墨摇摇头,咬着嘴唇没说话,却没有把手收回去。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颗纽扣顺着掌心滚了出来,掉在床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文轩屏住呼吸,看着那颗小小的塑料星星躺在两人之间,像一个等待被拾起的秘密。他突然想起日记里所有被涂抹的字句,篮球票存根边缘的毛边,还有那些层层叠叠新旧交织的伤疤——原来有些人的喜欢,是刻在骨头里的。
"文轩。"林墨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文轩心上,"那颗扣子..."
文轩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林墨的眼睛,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了月光,看到了三年来所有被忽略的细节。他突然很想吻他,像渴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
就在这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护士拿着体温计走进来:"查房了,测个体温。"
文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后退,撞到椅腿发出"哐当"一声响。护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体温计塞到林墨腋下:"好好休息,别乱动。"
护士走后,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林墨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文轩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站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手腕却突然被抓住了。林墨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
"别走。"林墨睁开眼睛,眸子里映着窗外的月光,"陪陪我。"
文轩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坐回椅子上,任由林墨抓着自己的手腕。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却胜似千言万语。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颗白色的纽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见证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墨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文轩以为他睡着了,想要抽回手,却发现被攥得更紧了。他低头一看,林墨的眼睛闭着,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文轩笑了笑,轻轻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替他掖了掖被子。月光下,林墨安静的睡颜显得格外柔和,左手打着石膏吊在胸前,右手却下意识地蜷缩着,仿佛还在攥着那颗染血的纽扣。
文轩拿起那颗纽扣,在月光下仔细看着。塑料的表面被摩挲得光滑,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洁白的颜色。他突然想起日记里那句"想触碰他衬衫第二颗扣子,想知道它在阳光下是不是也像星星一样亮"。
原来有些星星,即使蒙尘,也依然会发光。
文轩把纽扣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指尖触到布料下凸起的形状,像是握住了一整个宇宙。他看着病床上熟睡的林墨,在心里默默地说:林墨,从明天起,你的星星,我来守护。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透过窗户洒在两个人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外衣。输液管里的药液还在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寂静的病房里谱写出一首温柔的夜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