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像沉重的铅块，包裹着、挤压着、拖拽着他不断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虚无。意识像沉船，在深海中缓慢地、无可挽回地解体、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针尖，极其艰难地刺破了这片死寂的黑暗。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如同无数钢针在颅腔内疯狂搅动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在脆弱的神经上，带来一波波灭顶般的痛苦浪潮。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费着残存的所有力气。终于，一丝模糊的光线艰难地渗入视野。刺目的白，带着消毒水浓烈刺鼻的味道，霸道地冲击着感官。

模糊的影像在晃动，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晃动的水幕。

刺目的无影灯……戴着蓝色口罩、神情模糊的人脸……金属器械碰撞发出的冰冷脆响……还有耳边断续传来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监测仪单调而急促的“嘀嘀”声……

“……颅内出血……压迫……后枕骨线性骨折……脑震荡……情况危殆……”

“……通知家属了吗？……”

“……查不到……现场混乱……身份不明……”

断断续续的对话片段，像破碎的玻璃渣，扎进他混沌的意识里，带来尖锐却无法理解的刺痛。家属……身份……他是谁？他在哪里？

巨大的恐慌伴随着剧痛席卷而来，他想动，想喊，想抓住什么，但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缚，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毁灭性的头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清醒。

他再次被剧痛拖入黑暗的深渊。

意识如同沉浮在惊涛骇浪中的碎片，时而被打上清醒的浅滩，时而被卷入混沌的深海。每一次短暂的“浮起”，都伴随着更剧烈的头痛和更深的迷茫。

他感觉到身体被移动，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感觉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声音温和却遥远而陌生；感觉到头部被层层包裹，像一个沉重的枷锁……

“……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个陌生的、带着关切的中年男声。

他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视线依旧模糊，但勉强能看清床边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灰色西装、面容和善却带着掩饰不住疲惫和担忧的中年男人。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悲悯的医生。

“你……是谁？”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头痛。他看着男人，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茫然和恐惧。

中年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痛心和无奈，他俯下身，用极其温和、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说：“嘉祺，别怕，我是你表叔，马国栋。你……你终于醒了，可吓坏表叔了。” 他轻轻拍了拍简亓（或者说，此刻他认知中的“马嘉祺”）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背。

“表……叔？” 简亓（马嘉祺）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称呼，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彻底格式化过的硬盘。没有任何关于“表叔”的记忆碎片浮现，只有更深的空洞和恐慌。“我……我是谁？我怎么了？” 他问出最本能的问题，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

旁边的医生适时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带着职业性的沉重：“马先生，你头部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撞击，导致创伤性脑损伤，并伴有严重的脑震荡和逆行性遗忘。简单说，你失去了过去的记忆。” 医生顿了顿，看着病床上年轻人那双充满惊恐和茫然的清澈眼睛（这双眼睛此刻如此干净，却也如此空洞），补充道，“你现在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名字？简亓（马嘉祺）用力去想，试图在空白的废墟里挖掘出任何一点关于自己的印记。但回应他的，只有头颅深处一阵更猛烈的、如同爆炸般的剧痛！他痛苦地皱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的绷带。

“想不起来，对吗？” 医生语气带着安抚，“别急，这是正常的。你的名字叫马嘉祺。这位是你的表叔马国栋先生，是你唯一的亲人。”

马嘉祺？马国栋？表叔？

这些名字和关系像冰冷的标签，被强行贴在了他空白的认知上。他茫然地看着自称“表叔”的男人，又看看医生。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在质疑，但那份质疑如同风中残烛，瞬间就被剧痛和巨大的茫然扑灭。他太虚弱，太混乱，这片空白带来的恐惧压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