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警校的报名、体检、政审……在“表叔”的“关系”和“失忆”的特殊情况说明下，异常顺利地完成了。很快，马嘉祺剃掉了略显柔软的黑发，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浆洗得笔挺的作训服，站在了警校新生队列之中。

这里没有温情脉脉，没有嘘寒问暖。只有震耳欲聋的哨声，教官冰冷如刀的眼神，和永远精确到秒的铁血纪律。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枯燥严苛的队列、格斗擒拿的凶狠对练……每一项都在挑战着身体的极限，也在无情地碾轧着残存的软弱和迷茫。

马嘉祺成了训练场上最沉默、也最拼命的那一个。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倦。别人跑五公里，他咬着牙跑八公里；别人格斗训练点到为止，他像真正的仇敌一样凶狠扑击，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绝不退缩，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汗水浸透作训服，在背上结出白色的盐霜；手掌磨出血泡，破了又结痂，最终变成一层厚厚的、与他年龄不符的硬茧；每一次被重重摔在垫子上，后脑的旧伤都会传来尖锐的刺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爬起来，再次冲上去。

这具身体似乎在用极限的痛苦，对抗着大脑里那片无法驱散的空洞和迷茫。每一次肌肉撕裂般的酸痛，每一次被击倒的眩晕，都短暂地压过了头颅深处那隐隐作痛的虚无感。他需要这种痛，需要这种近乎残酷的磨砺。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感觉自己正在抓住一点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很少说话，眼神总是低垂着，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只有训练时，那双眼睛才会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像两簇在寒风中燃烧的幽蓝火焰。教官欣赏他的狠劲和近乎变态的自律，称他为“好苗子”，却也暗暗心惊于他眼底深处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深不见底的死寂和压抑的戾气。

休息的间隙，其他学员累得瘫倒在地，互相抱怨着、嬉笑着。马嘉祺总是独自一人，走到训练场最偏僻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单杠，沉默地望着远方城市模糊的轮廓。夕阳的余晖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尘土里。

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偶尔，在极致的疲惫和剧痛之后，当意识陷入短暂的空白，一些极其模糊、毫无逻辑的画面碎片会不受控制地闪现——一把撑开的黑色雨伞？一颗滚烫的、带着焦香的糖炒栗子？一双燃烧着痛苦和恨意的眼睛？一句被电流撕裂的嘶吼：“离开江城！”？还有……刺眼的车灯，扭曲的车头，和黑暗中一闪而逝的、阴鸷得意的眼睛……

这些碎片如同惊鸿一瞥，瞬间消失，留下的只有更加剧烈的头痛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如同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和尖锐痛楚。每当这时，他会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硬茧里，用更尖锐的肉体疼痛来压制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慌。

“马嘉祺！” 教官严厉的哨声再次响起，“发什么呆！负重十公里！立刻！”

“是！” 他条件反射般地立正，声音嘶哑却洪亮。将那些无法理解的碎片和锥心的痛楚再次强行压回意识的最底层。他抓起沉重的背囊，迈开长腿，像一头沉默而伤痕累累的孤狼，再次冲入训练场的尘土之中，用近乎自虐的奔跑，去放逐那如影随形的空洞和来自遗忘深渊的低语。

汗水模糊了视线，沉重的喘息灼烧着喉咙。每一步踏在跑道上，都像在逃离什么，又像是在追逐一个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由“正义”和“惩戒”构筑的虚影。

淬火成钢。他在警校这座熔炉里，用痛苦和遗忘作为燃料，将那个名为“简亓”的、带着温暖和迷茫的少年彻底焚烧殆尽。锻造出的，是一个外壳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如鹰、内心却只剩下一个巨大空洞和一片冰冷废墟的——刑侦新星，马嘉祺。而那个深埋在废墟之下、关于城西、关于旧货仓、关于一个名叫丁程鑫的少年和他未完成的警告的微弱星火，正被这淬炼的烈火，一寸寸地、更深地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