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冰冷的金属器械声、以及那个自称“表叔”的男人温和却带着距离感的关切……这些成了马嘉祺(曾经的简亓)苏醒后最初世界里仅有的、模糊而扭曲的感官碎片。每一次试图在记忆的废墟中挖掘,回应他的只有头颅深处那毁灭性的、如同电钻搅动脑髓般的剧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无边无际的恐慌和茫然。
“马嘉祺。”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烙印,被反复锤打在他空白的意识上。孤儿。表叔。踩踏事故。志愿者。这些词语编织成一个看似合理却无比陌生的故事,一件沉重而不合身的铠甲,将他彻底包裹。
他像一株被强行移栽的植物,在名为“马嘉祺”的土壤里艰难地、被动地扎根。每一次头痛发作,每一次记忆闪回带来的心悸和恐慌,都被“表叔”马国栋和医生用“创伤后遗症”、“需要时间恢复”等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解释轻轻带过。心底深处那片巨大的空洞和那微弱却尖锐的质疑声,在日复一日的药物、检查和“善意”的谎言中,被逐渐麻木,被强行掩埋。
身体的伤口在愈合。后脑的纱布拆掉了,留下一个隐秘的、被头发遮盖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也像一道封印。但头颅深处的隐痛和那片空茫的认知,却成了他新的、无法摆脱的常态。
出院后,他被“表叔”接回了一处位于城市边缘、装修简洁却毫无生活气息的公寓。这里没有他熟悉的气味,没有属于“马嘉祺”过去的痕迹,干净得像酒店样板间。“表叔”解释说,他之前一直住校,这里是他临时安置的地方,让他安心养伤。
日子变得苍白而漫长。窗外的江城,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疫情肆虐,封城的消息最终落地,整座城市陷入一种悲壮而紧张的寂静。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偶尔撕裂死寂的空气。这种外界的巨大变故,反而加深了马嘉祺内心的疏离感。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悬浮在时间的夹缝里,既不属于过去那个“简亓”,也尚未真正成为“马嘉祺”。
“表叔”偶尔会来看他,带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关于外面世界的、经过筛选的信息。他言语间总是充满“关怀”,鼓励他“向前看”,“忘掉不愉快”,“身体养好了,想想以后”。他提到警校,提到“维护正义”、“打击罪恶”,用一种近乎煽动的语气描绘着惩恶扬善的光明图景。
“嘉祺,你以前就很有正义感,这次受伤也是因为帮助别人。” 马国栋拍着他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期许”,“这世道,总得有人站出来。那些制造混乱、危害社会的渣滓,就该被绳之以法!警队,是条好路!表叔支持你!”
“绳之以法”…… “渣滓”……
这些词语像冰冷的石子投入马嘉祺空洞的心湖,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他失去了记忆,失去了身份,但心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模糊的、对秩序和规则的渴望,以及对混乱和伤害的本能厌恶。那个制造了踩踏事故(他被告知的“真相”)的“混乱”,似乎成了他所有痛苦和迷茫的具象化敌人。抓住那些“渣滓”,维护“正义”,仿佛成了填补他内心巨大空洞的唯一可能。
更重要的是,警校严苛的、目标明确的训练,像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他一片混沌的世界里。那里不需要回忆过去,只需要服从规则,锤炼身体,磨砺意志。那里能给他一个清晰的身份——警察。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抓坏人”的身份。这似乎比现在这种无根的漂浮感要好得多。
当马国栋再次提出警校的建议时,马嘉祺沉默了许久。窗外,城市的寂静如同实质的铅块压着。最终,他抬起头,那双曾经属于简亓的、干净清澈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迷茫和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冰冷决绝。他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却清晰: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