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
不是那种温柔缠绵的江南细雨,而是初冬时节,带着刺骨寒意的冰冷雨针,密密麻麻地砸在厚重的防弹玻璃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噼啪”声。窗外,沉沉的夜幕被城市遥远的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暗紫,别墅区精心修剪的林木只剩下狰狞的剪影,在风雨中狂乱地舞动。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暖得甚至有些慵懒。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沉舟身上那种冷冽又沉稳的木质调须后水气息。
我,苏晚,此刻正陷在足以将人吞没的顶级羽绒沙发里,身上裹着触感如云朵般柔软的羊绒薄毯。乌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潮意,散落在颈侧,几缕发丝黏在光洁的额头上,带来一点微痒。脸颊似乎还残留着刚刚沐浴后蒸腾的红晕。
陆沉舟就坐在旁边。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锁骨。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自然地环过我的腰,将我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半圈在怀里。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熨帖着后背。另一只手正慢条斯理地翻着摊在膝上的一份财经报告,指尖偶尔划过纸张,发出极轻微的沙沙声。
“沉舟……”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刚睡醒般的微哑和依赖,像裹了蜜糖的羽毛,轻轻挠在他耳边。我微微侧过身,脸颊在他肩窝处蹭了蹭,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下颌。“今晚的雨好大,听着心里都发慌。”
陆沉舟翻动报告的手顿住了。
他低下头。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处投下小片阴影,却让那双此刻凝视着我的眼睛更加幽暗,像不见底的深潭。潭水表面,似乎荡漾着一层足以溺毙任何人的温柔波光。他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过我额角那缕微湿的头发,动作珍视得像在擦拭稀世珍宝。
“怕什么?”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安抚人心的磁性,在这温暖的室内流淌,“有我在,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他顺势捏了捏我的耳垂,动作亲昵无比,“乖,累了就睡。我再看一会儿。”
我温顺地“嗯”了一声,重新将脸埋进他颈侧的温暖里,鼻尖萦绕着他干净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眼睛却在他视线不及的角度,缓缓睁开。
浓密的睫毛遮掩下,那里面没有丝毫睡意,更没有所谓的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湖,湖面之下,是冷静到极致的算计和等待。像潜伏在温暖巢穴里的猎手,屏息凝神,等待着最完美的出击时刻。
时间在雨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中,一分一秒地爬过。
墙角的古董座钟,沉重的钟摆恪尽职守地左右摇摆,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声。当那悠长的、象征凌晨两点的钟鸣终于小心翼翼地荡开时,陆沉舟合上了手中的报告。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在我额角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气息拂过皮肤,带着令人心悸的暖意。
“晚安,晚晚。”他的声音像大提琴最低沉的那根弦在夜色里拨动,带着催眠般的魔力。
“嗯…晚安……”我的回应模糊而依赖,仿佛已沉入梦乡的深渊。
他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我放平在宽大的沙发上,细致地替我掖好滑落的毯角,确保每一寸肌肤都被妥帖地覆盖住。又静静地凝视了我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情绪难辨。最终,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无声的阴影,脚步轻得像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厅,走向通往二楼卧室的旋转楼梯。
直到他沉稳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被厚厚的隔音地毯吞噬殆尽,整个一楼只剩下窗外风雨的呜咽和座钟永恒的“嗒嗒”声时——
沙发上那个“熟睡”的身影,像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提起。
我掀开身上的毯子,动作轻捷如狸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赤足踩在冰冷光洁的黑曜石地砖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起,却让大脑更加清醒锐利。暖意融融的假象被彻底剥离,刚才那个依偎在丈夫怀中、柔弱无依的苏晚,如同被敲碎的琉璃壳,片片剥落,露出内里截然不同的冷硬内核。
没有一丝犹豫,我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墙壁的暗影,瞬间滑入走廊尽头那间绝对禁地——陆沉舟的书房。
厚重的双开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界微弱的光线和声响。书房内一片死寂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雪茄和旧纸张混合的、属于陆沉舟的绝对领域的气息。这气息无形,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但这压迫感此刻只会让我更加专注。
我没有开灯。黑暗中,我的视线精准地锁定了那张巨大书桌后方,靠墙摆放的、看起来厚重无比的红木书架。那不仅仅是一个书架,更是陆沉舟财富帝国核心机密的守护者之一。
屏住呼吸,我靠近书架。指尖沿着冰冷的红木边缘缓缓移动,感受着细微的纹理变化。指腹下的触感传递着常人无法分辨的信息。当指尖滑过第三层中间那块看似毫无异样的雕花面板时,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被我捕捉到。
就是这里。
我凝神,指尖灌注了一丝巧劲,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和角度,在凸起处连续按压了三次。
“咔哒。”
一声轻微得如同尘埃落地的机括声响起。
书架内部发出沉闷的、精密的齿轮转动声。书架正中的一部分,连同后面看似厚重的墙壁,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嵌入墙体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保险柜。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保险柜面板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物理锁孔,只有一块微微发亮的触摸屏。这是最顶级的生物加密系统。我深吸一口气,从随身携带的一个极小、极薄的密封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透明的生物薄膜——上面完美复刻着陆沉舟的指纹和掌纹。这是无数次在他“熟睡”时,冒着巨大风险采集并制作的。
指尖微凉,我将薄膜极其精准地贴合在触摸屏指定的感应区域。
屏幕幽光一闪,开始扫描。
等待的几秒钟,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但每一次跳动都清晰地撞击着耳膜。直到屏幕上跳出绿色的“验证通过”字样,那无声的提示如同天籁。
保险柜厚重的合金门,伴随着一阵几乎听不见的液压声,缓缓向内开启。
冷冽的空气混合着电子元件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保险柜内部分层错落,幽蓝的LED冷光照亮着。里面并非堆满金银珠宝,而是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密封的纸质文件、几个造型各异的加密硬盘、还有几份装在特殊保护套里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生物样本的试管。
我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越过那些价值连城的商业机密和尖端研究数据,牢牢锁定在最下层,一个毫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硬壳文件夹上。
就是它!
心跳,在目标锁定的刹那,反而彻底沉静下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余下冰冷的回响。那份关于“天枢”新一代神经调控芯片的完整核心架构图,以及它背后可能隐藏的、足以颠覆整个行业乃至触及伦理禁忌的副作用数据——我此行唯一的目标,此刻就在眼前。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冷静,伸向那冰冷的黑色硬壳。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频率却高得刺耳的蜂鸣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书房的死寂!那声音并非来自保险柜,而是来自我刚刚开启的书架暗门边缘!
几乎在蜂鸣响起的同一刹那,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红色光线网格,如同凭空出现的致命蛛网,骤然在保险柜前方半米的空间内亮起!网格细密,纵横交错,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警告气息。
红外动态捕捉网!
一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他升级了防御!而且是在我上次成功潜入之后,针对我的行动模式进行的针对性升级!
来不及思考更多,身体的本能已快过思维。在红外网格完全成型、触发更高阶警报(甚至可能是物理攻击)的前一瞬,我的身体做出了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动作——后腰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向后拉扯,硬生生在不足半尺的距离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后仰、倒折!
足尖在光滑的地面上借力一旋,身体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轻盈却又迅捷无比地向后飘退。那致命的红外网格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和衣襟扫过,灼热的能量气息瞬间扑面而来,随即又在我退开的刹那消失无踪。
成功了!没有触发后续!
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黏腻地贴在真丝睡衣上。但动作没有丝毫停顿。退开的同时,右手如电般再次探出,目标精准不变——那黑色的文件夹!
这一次,再无障碍。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硬壳封面,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将其抽出、卷起,动作一气呵成。文件入手,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压在心口。
东西到手,此地不宜久留!
我甚至来不及看一眼文件内容,身体已经像一张拉满后骤然释放的弓,带着积蓄的力量猛然弹起。目标:那扇巨大的、正对着后花园的落地窗!
足尖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轻轻一点,身体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整个人如同一道贴着地面疾掠的黑色闪电,瞬间便扑到了窗前。没有减速,没有犹豫。
就在身体即将撞上厚重钢化玻璃的瞬间,我猛地提气!
一股沛然的内息自丹田涌起,瞬间贯通四肢百骸。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骤然拔高,如同飞鸟掠过水面,足尖在冰冷的窗框上极其精妙地一踏一旋——借力!
“哗啦——!”
一声清脆但并不刺耳的裂响!
那号称能抵御普通子弹冲击的钢化玻璃,在灌注了内力的精准点踏下,应声碎裂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整齐的洞口!冰冷的、裹挟着雨水的狂风瞬间倒灌而入,卷起我散落的长发和单薄的睡衣,发出猎猎的声响。
没有丝毫停留,我的身影在碎玻璃尚未完全落地的瞬间,已如一道离弦的箭,从破洞中激射而出,融入了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的雨幕。
凛冽的寒风裹着冰冷的雨针,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狠狠砸在脸上、身上。单薄的丝质睡衣瞬间湿透,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但这寒意反而让我高度紧绷的神经更加清醒。
双脚落在别墅后花园湿漉漉的草坪上,柔软的土地卸去了下坠的力道,只留下两个浅浅的足印。没有片刻停留,我身形一矮,如同夜行的狸猫,借着精心修剪的观赏灌木丛的掩护,朝着庄园外围那道象征着自由的、爬满藤蔓的高墙疾掠而去。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成功在即的亢奋。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被我紧紧卷握在手中,隔着湿透的布料,传递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安的存在感。快了,只要翻过那堵墙,外面就是接应……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粗糙冰冷、带着湿滑苔藓的墙面砖石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开关声,骤然穿透了哗哗的雨声。
紧接着,一片炽白得如同正午骄阳的光线,毫无征兆地从我头顶上方倾泻而下!瞬间将我和周围几平方米的湿漉漉草地、灌木、以及那堵高墙,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刺目的白光让我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强光!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
所有的声音——呼啸的风声、哗啦啦的雨声、甚至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都在那强光亮起的瞬间,被一种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吞噬。
本能驱使着我,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滞涩感,转过身。
光线太过强烈,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扎进眼睛。我眯起眼,强行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白昼。
光源来自别墅二楼,我刚刚“熟睡”离开的那个客厅方向。
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窗帘不知何时已被完全拉开。明亮的灯光从里面毫无保留地泼洒出来,将站在窗前的那个人影勾勒得清晰无比。
陆沉舟。
他就那样随意地斜倚在冰冷的窗框上,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深灰色的丝质家居服,领口依旧随意地敞开着。一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正端着一只剔透的水晶红酒杯。杯子里,暗红色的液体在强光下折射出如同凝固血液般粘稠的光泽。
他微微低着头,视线穿透雨幕,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怒,没有一丝被背叛的伤痛。只有一种……近乎慵懒的玩味,一种洞悉一切的、居高临下的从容。
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隔着冰冷的雨水和刺眼的光幕,他的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我的肩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滑落,滴进脖颈,带来一阵阵寒意。手中紧握的文件,那份刚刚还象征着胜利的冰冷硬壳,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掌心。
强光如同巨大的舞台追光灯,将我这只仓皇的“老鼠”钉死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而他,是唯一的观众,也是掌控一切的导演。
空气凝固得如同实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刮擦着喉咙。
终于,他动了。
不是愤怒的咆哮,不是疾冲而下的质问。他只是将那只端着红酒杯的手,极其缓慢、极其优雅地抬了起来,朝着我所在的方向,遥遥地、虚虚地举了一下。
然后,一个声音穿透了哗哗的雨幕,清晰地传了过来。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冻土上,带着回响:
“夫人,”他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亲昵,如同在呼唤晚归的爱人,可那字眼却淬着剧毒,“今晚的兴致,似乎格外的高?”
他微微歪了歪头,目光扫过我湿透的单薄睡衣,扫过我紧攥着文件的、指节发白的手,最终落回我僵硬的脸上。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许,混合着杯中红酒的暗影,显得格外幽深莫测。
“这风雨交加的,又想去哪里飞?”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精心编织的假面,在对方早已洞悉的目光下,碎裂得无声无息。身体深处,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羞愤、暴露的冰冷以及被长期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暴怒,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浆,轰然喷发!
“陆沉舟!”我的声音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刻意伪装的柔软甜腻,而是如同被砂石磨砺过,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锐利,穿透雨幕直刺过去,“你早就知道?!”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窗前的男人闻言,脸上的玩味笑意更深了。他甚至好整以暇地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看着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杯壁上挂出妖异的痕迹。雨水的反光和室内的强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交织,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掌控生死的邪神雕像。
“知道?”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尾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拖长,仿佛在品味一个有趣的笑话,“或许吧。看着你每晚翻窗越墙,像只……嗯,身手矫健的小野猫,”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扫过我湿透后曲线毕露的身体,“倒也算是我睡前一点……别致的消遣。”
他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我脸上因羞辱和愤怒而更加冰冷的神情,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风雨:
“你偷文件,”他朝我紧握的手示意了一下,眼神带着洞穿一切的嘲弄,“我偷心。”他另一只插在裤袋里的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动作优雅而残忍。“很公平的交易,不是么?”
“公平交易?”我几乎要冷笑出声,胸腔里翻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喉咙,“陆沉舟,收起你这套虚伪的把戏!你这种人,有心吗?”
他脸上的笑意骤然收敛了一瞬,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冰冷锐利的东西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那层玩世不恭的假面又迅速覆盖上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
“有没有心,夫人不是最该清楚么?”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毕竟,你每晚靠在我怀里说的那些情话,可都暖得很。”
这句话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要害。那些为了任务而不得不说的虚情假意,此刻被他用这种方式赤裸裸地撕开,变成最不堪的羞辱。
就在这时——
“啪!”
一声清脆得近乎刺耳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是他手中那只剔透的水晶红酒杯!
不知是承受不住他骤然加重的指力,还是被他有意为之。杯身在他指间猛地炸裂开来!暗红色的酒液如同鲜血般迸溅,在强光的照射下,划出一道道妖异刺目的猩红轨迹!
破碎的玻璃碎片混合着粘稠的酒液,飞溅开来。
其中最大的一片,带着凌厉的势头和淋漓的“血渍”,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精准地射向窗内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镶嵌在昂贵鎏金画框里的——
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阳光明媚,花团锦簇。我穿着洁白的曳地婚纱,脸上是精心练习过的、毫无破绽的幸福微笑,依偎在西装革履、英俊逼人的陆沉舟身边。他搂着我的腰,低头看我,眼神深情得足以溺毙任何人。那是所有宾客眼中完美爱情的范本。
此刻,“噗嗤”一声轻响。
那片沾染着红酒、如同血刃般的玻璃碎片,正正地钉在了照片中“我”微笑的脸颊上!
粘稠的、如同鲜血般的红酒,迅速在洁白的婚纱照片上晕染开。顺着光滑的相纸表面蜿蜒流淌,覆盖了“我”精心描画的眉眼,浸透了“我”幸福的笑容,最终,污浊的暗红色液体如同丑陋的伤疤,横亘在照片中我和陆沉舟之间。
将那份虚假的甜蜜和誓言,彻底撕裂、玷污。
时间,仿佛被那飞溅的酒液和破碎的玻璃彻底凝固。
窗外,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大地。窗内,强光惨白。
陆沉舟缓缓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猩红的酒渍。他看也没看那被“毁容”的结婚照,深邃的目光穿透破碎的玻璃窗和滂沱的雨幕,再次牢牢锁定了僵立在强光与泥泞中的我。
他的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与玩味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如同审判者般的漠然。
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最终宣判般的、不容置疑的终结力量,清晰地砸在每一滴冰冷的雨水上:
“现在,”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游戏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