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那句“游戏该结束了”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悬停在空气里,将方才那点虚假的温情彻底斩断。碎裂的红酒杯在地板上狰狞地反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深红的酒液如同蜿蜒的血痕,一路蔓延,最终浸染了墙上那张精心装裱的结婚照——照片里,他深情凝望,她笑靥如花,此刻却被刺目的猩红污浊了半张脸,像一幅被恶意涂鸦的讽刺画。
我攥着那份还带着书房保险柜冷硬触感的文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面上却强迫自己维持着惯有的、带着一丝无辜的冷意。他知道了,而且知道得远比我想象的要早、要深。那些深夜的“飞檐走壁”,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探查,原来尽数落在他俯瞰全局的眼底。
“陆总真是好兴致,”我微微扬了扬下巴,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慌乱,只有一丝被冒犯的冷峭,“看自己的夫人像个小丑一样表演,很有趣?” 目光扫过那片狼藉的酒渍,最终落回他那双骤然变得深不可测的眼眸。那里面的温柔假象早已褪尽,只剩下猎食者的锐利和掌控全局的冰冷。
陆沉舟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危险。他慢条斯理地踱步,仿佛脚下不是碎玻璃,而是铺满玫瑰的红毯。皮鞋碾过玻璃碎片,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小丑?”他微微俯身,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红酒醇香,却冰冷刺骨。“夫人未免太小看自己了。能在我眼皮底下周旋这么久,甚至差点拿到‘海王星’计划核心数据的女人,怎么会是小丑?”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轻轻擦过我的脸颊,动作看似亲昵,指尖的温度却低得惊人。“该说你是……最迷人的对手才对。”
“海王星计划”……他果然知道我要什么!这份文件的代号,正是我潜伏在他身边,甘愿扮演温顺娇妻的唯一目标——足以颠覆他商业帝国根基的致命武器。
“所以呢?”我迎上他逼视的目光,毫不退缩,眼中那份刻意营造的冷意被一种同样锋利的对峙取代,“陆总既然看戏看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舍得亲自下场了?是觉得戏码不够精彩,还是……怕我真的得手?” 我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挑衅的意味十足。
“精彩,非常精彩。”陆沉舟直起身,双手插进西裤口袋,恢复了那副慵懒又睥睨的姿态,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错觉。但眼底的寒芒却昭示着风暴并未平息。“夫人每晚‘展翅高飞’的身姿,堪比最顶级的夜行艺术家,看得我……心痒难耐。”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带着一种危险的暧昧。
“至于怕?”他嗤笑一声,带着绝对的自信,“我只是觉得,猫捉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也该换个玩法。毕竟……”他目光再次落在我紧握的文件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你确定你手里拿到的,是真正能让你赢棋的那张牌?”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什么意思?难道……
就在我心神微震的刹那,陆沉舟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总裁。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手精准地扣住了我拿着文件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瞬间感觉腕骨要被捏碎。另一只手则如同鬼魅般探向我另一只手的脉门!
他想制住我!想夺回文件!
几乎是在他手指触碰到我皮肤的同一瞬间,身体的本能早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我手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猛地一旋,如同滑不留手的游鱼,瞬间挣脱了他铁钳般的桎梏。脚下步伐迅捷变换,轻巧地向后滑开半步,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古老而迅捷的韵律感,正是我赖以夜行的家传轻身功夫。
陆沉舟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艳和了然,随即化为更浓烈的兴味。“好身手!果然……深藏不露。”他并未立刻追击,只是站在原地,欣赏着我瞬间爆发出的、与平日娇弱形象截然不同的凛冽气势,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露出真容的稀世珍宝。
“陆总过奖,”我冷冷回应,将文件迅速背到身后,另一只手暗自蓄力,“彼此彼此。看来陆总不仅会做生意,这擒拿格斗的功夫,也颇为了得。” 刚才那一扣一探,绝非普通人能使出的招式,精准、狠辣,带着军中擒拿的影子。
夜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灌入,吹动昂贵的真丝窗帘,也吹散了室内浓郁的酒气,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紧绷到极致的无声硝烟。水晶灯的光芒在我们身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光影,如同棋盘上对峙的将帅。
“看来我们都低估了对方。”陆沉舟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像冰面下的暗流,“那么,夫人,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星辉集团’的沈总,不惜以身犯险,用婚姻做赌注,潜伏到我身边……究竟是为了‘海王星’,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精准地点破了我的身份——沈氏集团总裁,沈清漪。
他终于撕掉了最后一层伪装,将这场虚假婚姻的真相彻底摊开在刺目的灯光和破碎的红酒之上。
我瞳孔微缩。他不仅知道我的行动,更早已查清了我的真实身份!那么,那些缠绵的夜话,那些温暖的拥抱……究竟有几分是戏,几分是假戏下的真意?亦或是……从头到尾,都是他精心编织的更大陷阱的一部分?
“陆总的情报网果然无孔不入。”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最后的镇定,甚至露出一抹同样冰冷的微笑,“至于为什么?陆总纵横商海多年,树敌无数,难道还需要我一一列举吗?‘海王星’只是开始。” 我刻意模糊着焦点,将动机引向商业竞争。
“树敌无数?”陆沉舟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卧室里显得有些瘆人。“沈清漪,”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我的名字,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你和我都很清楚,沈陆两家在‘深海港’项目上确实有竞争,但那份竞争,远不足以让你这位沈氏掌门人亲自下场,用婚姻和身体做筹码。你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海王星’计划那么简单。”
他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我的灵魂:“告诉我,三年前,你父亲沈伯谦在东南亚考察时遭遇的那场‘意外’……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查到了……与我陆家有关的线索?”
轰——!
如同平地惊雷!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猛地冲上头顶!藏在身后的文件袋边缘几乎被我捏得变形。父亲……那场被定性为意外的沉船事故……那个我埋藏在心底最深处、日夜啃噬着我的疑团和仇恨!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查这个?他……难道真的……
一直强装的冷静面具,终于在这一刻,因为这个名字,因为这场被提及的“意外”,裂开了一道无法掩饰的缝隙。眼中的冷意被一种汹涌而出的、混合着震惊、痛苦和刻骨恨意的火焰所取代。
“陆沉舟!”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发颤,带着从未有过的尖锐,“你果然知道!那场事故,和你陆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蔽,室内只剩下水晶灯惨白的光线,将我们两人的身影投射在猩红酒渍污染过的墙壁上,如同两只在悬崖边缘抵死相搏的困兽。
棋局之上,真正的暗流,终于汹涌而至。那份刚偷到的文件,此刻在我手中重若千钧,却似乎已不再是今晚唯一的焦点。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谜团,正随着陆沉舟的质问,缓缓撕开了血淋淋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