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周三下午三点的日头像个烧红的铁球，把篮球场烤得直冒白烟。橡胶地面散发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着男生们身上的汗水味，在空气里黏糊糊地搅在一块儿。观众席最高排的阴影里，宋亚轩把物理习题册摊在膝盖上，笔尖悬在半空老半天，墨点在草稿纸上洇开个灰黑色的小坑。
他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视线越过泛黄的纸页，黏在球场中央那个跳跃的身影上。马嘉祺带球突破时，黑色球衣紧贴着后背，肩胛骨随着动作划出流畅的弧线。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随着跳跃投篮的动作忽而缩短忽而拉长。篮球穿过篮网的瞬间，带起一阵轻微的"唰"声，宋亚轩的心脏跟着漏跳半拍。
旁边有人喊："马哥好球！"
马嘉祺弯腰捡球，额前汗湿的黑发滴下水珠，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没了踪影。他随手用球衣下摆抹了把脸，露出的腰线让场边几个女生发出细碎的惊叹。宋亚轩咬着笔杆，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两人在社区球场打球，马嘉祺也是这样投篮，落地时没站稳撞到他身上，两人滚在地上笑作一团。那天的阳光也是这么毒，马嘉祺脖颈里的汗珠顺着锁骨滑下来，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发什么呆呢？"后排突然传来个声音，吓得宋亚轩手一抖，铅笔尖在习题册上戳出个洞。他慌忙合上本子转头，看见同班的班长抱着一摞卷子站在台阶下。
"没、没什么。"宋亚轩把习题册往书包里塞，脸颊发烫。
班长狐疑地扫了眼球场中央，了然地笑了："来看马嘉祺啊？"没等宋亚轩反驳，又自顾自往下说，"转来才几天就成校园明星了，不过他打篮球确实帅。"说完抱着卷子哒哒哒跑了，留下宋亚轩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发呆。
确实帅。他在心里偷偷重复了一遍。视线再次投向球场时，正好对上马嘉祺望过来的目光。宋亚轩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头，心脏擂鼓似的敲着胸腔。等他假装整理书包慢吞吞抬起头，马嘉祺已经转过身去，继续和队友传球了。只有手腕上那圈黑色护腕，在阳光下闪过一点暗淡的光。
那护腕看着有点眼熟。宋亚轩皱着眉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子。好像初中时在哪见过...又或者是更早？记忆像是蒙了层灰的玻璃，模糊不清。
"砰！"
突然的闷响打断了思绪。宋亚轩猛地抬头，看见马嘉祺倒在地上，周围的人全围了上去。他的大脑"嗡"的一声，手下意识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刚刚那个防守队员的动作太大了，明明已经犯规还故意撞上来，马嘉祺落地时脚踝明显往外撇了一下。
"操！"不知道是谁骂了句脏话。
宋亚轩猛地站起身，物理习题册"啪嗒"掉在地上。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观众席台阶，凉鞋踩在烫人的金属扶手上，烫得他脚趾蜷缩。可跑到球场边的白线前，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似的。
马嘉祺正皱着眉试图站起来，刚撑起身又疼得倒抽口气坐回地上。周围全是队友的声音，乱哄哄的吵得人脑仁疼。宋亚轩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想冲过去，想看看马嘉祺伤得重不重，想问问他哪里疼——就像小时候每次他摔跤那样。
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
七年了。他们已经七年没好好说过话了。现在冲上去算什么？以什么身份？同学吗？还是那个被他丢在火车站台一句话没说就走掉的人？
"让让，麻烦让让！"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嘈杂的人声。宋亚轩看见林薇薇挤过人群，白色连衣裙像朵盛开的栀子花，在全是汗水和球衣的篮球场上格外扎眼。她径直蹲在马嘉祺身边，纤细的手指自然地抬起他的脚踝。
"扭到了？"她说话时皱着眉，语气里的担忧毫不掩饰。
马嘉祺摇摇头，想把脚抽回来："没事，小问题。"
"都肿了还小问题？"林薇薇从随身的粉色包包里掏出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居然有绷带和冰袋，"我就知道你打球这么拼命，肯定会受伤。"她说话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宋亚轩觉得喉咙发紧，像是有团棉花堵着。他看着林薇薇熟练地给马嘉祺包扎，看着她把冰袋敷在他脚踝上，看着两人头挨得那么近——近到马嘉祺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的香味。
"马哥可以啊，女朋友这么贴心。"有队友开始起哄。
林薇薇脸颊微红，却没否认，只是嗔怪地瞪了起哄的人一眼："别胡说。"那语气里的亲昵，刺得宋亚轩眼睛生疼。
他默默后退几步，转身想去捡掉在观众席的习题册。刚走没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嘉祺的声音："别动。"
宋亚轩的脚步顿住了。
他僵着身体，听着身后布料摩擦的声音。透过球场护栏的缝隙，他看见马嘉祺不知什么时候把护腕撸了上去，露出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
宋亚轩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道疤。是七年前那个雨天留下来的。
那天他们在老槐树下躲雨，突然刮起大风，头顶的树枝咔嚓作响。就在树枝砸下来的瞬间，马嘉祺把他推开，自己的手腕却被划破了，血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把他的白色T恤染出一朵刺目的红花。宋亚轩吓得直哭，马嘉祺却笑着揉他的头说没事，还把他拉到小卖部买了根草莓味的冰棍。
后来他用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在文具店买了这只黑色护腕送给马嘉祺。他记得马嘉祺当时愣了半天，然后把护腕套在手腕上，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说："我会一直戴着的。"
原来他真的一直戴着。七年了，这只护腕的边缘都磨白了，颜色也洗得发灰，却还好好地戴在他手腕上。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行了，你这样肯定走不了路。"林薇薇的声音打断了宋亚轩的回忆，"我去叫我家司机送你去医院。"她说着站起身，裙摆划过马嘉祺的膝盖。
马嘉祺抬头想说什么，目光却越过人群，直直落在宋亚轩身上。四目相对的瞬间，宋亚轩像被烫到似的猛地转身跑开。他一口气冲上观众席，抓起地上的习题册，头也不回地往校门口跑。后背全是冷汗，凉飕飕地贴在衣服上。
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听不到篮球场的声音，宋亚轩才停下来，扶着路边的梧桐树喘气。心脏跳得飞快，手心却冰凉一片。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才发现刚刚紧张得把掌心都掐破了，血珠正从细小的伤口里慢慢渗出来。
"笨蛋。"他对着树影小声骂了句，声音哽咽着，"七年了还戴着护腕，又不跟我说话，到底想怎么样..."
傍晚六点，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宋亚轩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篮球场。
训练早就结束了，队友们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在收拾器材。空旷的球场上，马嘉祺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林薇薇不在，大概是去叫司机了。
宋亚轩躲在观众席后面，看着马嘉祺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他受伤的脚伸在前面，脚踝处缠着林薇薇留下的白色绷带，看着格外刺眼。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来了。也许是想问清楚护腕的事，也许只是想看他最后一眼。可真的站在这里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风吹过球场，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宋亚轩看着散落在地上的几个篮球，突然有了主意。他深吸口气，从观众席后面走出来，装作路过的样子，弯腰去捡地上的篮球。
一个，两个。他把球抱在怀里，尽量不去看马嘉祺。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个身影。马嘉祺好像瘦了，肩膀比小时候更宽了，脖颈的线条也更清晰了。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动，露出光洁的额头。
最后一个篮球滚到了长椅下面。宋亚轩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球面，就听见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还没走？"
宋亚轩的动作僵住了。他慢慢抬起头，马嘉祺正低头看着他。夕阳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轮廓边缘镶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看不清表情。
"我..."宋亚轩张了张嘴，脑子一片空白，"我来捡球。"话一出口就想骂自己蠢，哪有路过特意来捡球的。
马嘉祺盯着他怀里的一堆篮球，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羽毛似的搔在宋亚轩心上。他看见马嘉祺的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盛着夕阳的光，亮晶晶的。
"还是和以前一样。"马嘉祺说，"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喜欢躲起来当鸵鸟。"
宋亚轩的脸颊发烫，像是被戳中心事的小孩。他低下头，抱着篮球站起来想走，没想到转身时动作太急，怀里的球"噼里啪啦"掉了一地。更糟的是，有个篮球滚出去，不偏不倚撞到了马嘉祺受伤的脚踝。
"嘶——"马嘉祺疼得倒吸口气，身体往前一倾。
"对、对不起！"宋亚轩慌了神，赶紧冲过去想扶他，却在碰到马嘉祺胳膊的瞬间触电似的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烫得宋亚轩心尖发颤。
两人就这样僵着。宋亚轩半蹲着，马嘉祺低着头，距离近得能看见对方脸上细密的绒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和汗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宋亚轩皱了皱眉，随即反应过来是林薇薇留下的味道。
"那个..."
"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宋亚轩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见马嘉祺的喉结动了动，视线落在自己流血的掌心。
"手怎么了？"马嘉祺的声音有点沙哑。
"没事。"宋亚轩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他撒了谎，不敢说是因为紧张掐的。
马嘉祺盯着他藏在身后的手，没说话。夕阳慢慢沉下去，天空变成了深紫色。远处传来晚自习预备铃的声音，叮铃铃的响得人心慌。
"我该走了。"宋亚轩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篮球往篮筐那边扔。球没进，撞在篮板上弹回来，滚到马嘉祺脚边。
他低下头，假装捡球，余光却瞥见马嘉祺的手腕。护腕不知什么时候又滑了下去，露出那道浅浅的疤痕和...疤痕旁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的护腕..."宋亚轩忍不住开口。
马嘉祺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拉高了护腕，把疤痕和那个东西都盖得严严实实。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宋亚轩抬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球场入口，林薇薇从车窗探出头，对着马嘉祺挥手："嘉祺，车来了！"
马嘉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那边走。宋亚轩看着他受伤的脚踝，心里那股酸涩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的那个笔记本，里面夹着前几天画的那幅画——两个小人在槐树下打篮球，旁边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缩写。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脑海。
宋亚轩手忙脚乱地翻开书包，把笔记本抽出来。他看了眼越走越远的马嘉祺，又看了看马嘉祺刚刚坐过的长椅，咬了咬牙，假装整理东西，把笔记本"不小心"掉在了长椅下面，一半被外套盖住，一半露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他像做贼似的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跑了。跑到球场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马嘉祺正弯腰捡起那本笔记本。
宋亚轩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更快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疯了，也许是还抱着一丝幻想。那本笔记本就像是他抛出的橄榄枝，又像是一场赌博。
晚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宋亚轩没有回头，径直跑进了教学楼的阴影里。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抚着狂跳的心脏，手心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流血了，一滴一滴落在干净的校服裤子上，像一朵朵小小的红梅花。
黑色轿车里，马嘉祺靠在车窗上，手指摩挲着发烫的笔记本封面。林薇薇在旁边说着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指尖划过粗糙的纸张边缘，他翻开了最后一页。
月光从车窗照进来，照亮了那张熟悉的画。两个小人手牵着手站在槐树下，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Y&X"。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鹅卵石，旁边用铅笔轻轻描了个圈。
马嘉祺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抬起手，慢慢拉下手腕上的护腕。在月光下，护腕内侧赫然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轩"字，笔画深浅不一，一看就是用小刀小心翼翼刻上去的。
七年前那个下午，宋亚轩把护腕送给他后，他回到家偷偷用美工刀刻了这个字。当时不小心划到手，血流在护腕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后来他换了无数个护腕，却始终戴着这一个。
"嘉祺？你在看什么？"林薇薇伸手想碰笔记本。
马嘉祺猛地合上本子，把它紧紧按在胸口，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宋亚轩消失的方向，嘴角不知不觉微微上扬。
笔记本里夹着的梧桐叶书签，随着车子的晃动轻轻摇曳着，在昏暗的车厢里投下细碎的影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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