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灯光依旧惨白，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林述的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竞赛题集上，一道关于量子隧穿效应的难题占据了他的思维。他习惯性地在草稿纸上推演着复杂的公式，指尖稳定，思路清晰。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注意力像受到了无形的引力干扰，频频偏离轨道。
眼角的余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旁边的沈昭。
她正低着头，试图解一道对他来说极其基础的代数题。后颈被那根黑色头绳束缚着，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小片苍白细腻的皮肤。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恰好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翘的鼻尖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她困倦的眨眼而微微颤动。她似乎又陷入了那种熟悉的、与混沌思维的拉锯战，眉头微微蹙着，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脆弱的专注。
林述的笔尖停滞在纸面上。那道关于量子概率的难题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牢牢地锁在那片被阳光眷顾的侧脸上。
苍白的皮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能看到细微的、淡青色的血管。那微蹙的眉头，那因专注（或者说挣扎）而微微开合的唇瓣……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既脆弱得不堪一击，又带着一种沉静的、难以言喻的……好看。
是的，好看。这个词，他曾在愤怒和保护的冲动下冰冷地宣之于口。但此刻，在无人打扰的寂静里，在只有沙沙笔声的背景下，这个词不再是冰冷的陈述，而是带着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重量，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意识里。
心脏，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撞击了一下胸腔！
那感觉如此突兀，如此强烈，像一颗高速粒子毫无预警地撞破了精密的探测器外壳，引发一阵尖锐的警报鸣响！林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偏离轨道的长痕。
怎么回事？他皱眉，试图分析这突如其来的生理反应。是低血糖？不可能，他刚吃过东西。是习题太难引发的应激？那道题对他而言毫无难度。是沈昭那边又出现了需要“修正”的“错误”？不，她只是安静地坐着，虽然效率低下，但并未失控。
逻辑分析瞬间失效。那剧烈的心跳如同失控的引擎，在他冰冷的胸腔里轰鸣，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烦躁的震颤感。这感觉……不对劲。
就在这时，似乎是感受到了他过于专注（或者说异常）的视线，沈昭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刚从混沌的思维泥沼中挣扎出来，迷迷糊糊地看向林述。那双总是带着疲惫和灰暗的眼睛，此刻在阳光的映照下，竟然透出一种琥珀般的浅褐色，瞳孔深处还残留着解题未果的困惑。
四目相对。
林述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加速键，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一股滚烫的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甚至蔓延到脖颈。他像是被那茫然的目光烫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偏过头去！动作快得甚至有些狼狈，视线仓皇地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天空，下颌线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 他喉咙发紧，想说什么来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空白和胸腔里那震耳欲聋的、失控的心跳声。
沈昭茫然地看着他骤然偏过去的侧脸，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根。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还是……他发现了自己解不出题的窘迫？
巨大的不安瞬间取代了迷糊。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刚刚因专注而稍微舒展的眉头又紧紧锁起，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椅子里，像一只受惊后缩回壳里的蜗牛。
林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瞬间低落的姿态和更加苍白的脸色。胸腔里那阵狂乱的心跳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捕捉到她不安的反应而更加烦躁和……混乱。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草稿纸上那道被划乱的公式。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笔杆捏断。他试图重新集中精神，将那些失控的符号和逻辑链条重新归位。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阳光下她苍白的侧脸，微蹙的眉头，茫然抬起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自己那狼狈的偏头和狂乱的心跳。
这感觉，比解不开的竞赛题更令人困扰。比沈昭的任何一次“系统错误”都更难以“修正”。它像一道无形的、紊乱的信号，干扰着他精密运行的思维核心，让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漏洞。
他烦躁地合上竞赛题集，发出轻微的“啪”一声响。这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有些突兀。
沈昭的身体又是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林述看着她的反应，那股烦躁感中又添了一丝冰冷的懊恼。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再次引发了她的不安。这失控的连锁反应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他沉默地打开保温杯，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两人桌子中间那条无形的线上。动作依旧精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沈昭看着那杯水，迟疑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指尖冰凉，触碰到温热的杯壁。
林述的目光落在她捧着水杯、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又迅速移开。他重新翻开一本厚厚的参考书，目光却久久无法聚焦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窗外阳光明媚，蝉鸣阵阵。图书馆的角落却笼罩在一片奇异的、无声的混乱之中。一个为紊乱的心跳和失控的视线而烦躁不已，另一个为对方莫名的疏离和自身的笨拙而惶惶不安。那杯放在两人之间的温水，袅袅升起的热气，像一道无声的桥梁，也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清晰地映照着两人之间这悄然滋生、却令他们各自无措的、全新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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