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阮软站在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母亲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书，气色比上周好了许多。
"妈，我带了水果。"阮软把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轻轻拥抱了母亲。
阮母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又瘦了。"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最近学习很忙？"
"嗯，期中考试要到了。"阮软削着苹果，刀锋在果皮上划出连续的螺旋，"我申请了国家奖学金，如果成功的话，下学期的学费就..."
"软软，"母亲打断她，枯瘦的手覆上她的，"你从哪来的钱付那些新药？"
苹果皮断了。阮软盯着水果刀上自己的倒影，扭曲而模糊。"我做了一个大项目的助研，报酬很高。"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谎言，"教授很满意，说以后还会找我。"
阮母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懂事，从不要我操心。"她接过女儿递来的苹果，"但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快乐，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阮软点头，喉咙发紧。母亲永远不会知道那些钱的真实来源，不会知道她每晚出入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病床旁的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离开医院时，阮软在走廊长椅上坐了很久。厉沉舟给的三万块确实解决了燃眉之急，母亲对新药反应良好，医生说再观察两周就可以出院调养。这意味着她不必再去"暗夜"，不必再面对那个危险的男人和他那些更危险的朋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阮软掏出来，屏幕上显示两条未读消息。
第一条来自张铭：「听说你妈妈出院了？需要帮忙接送吗？」
第二条来自未知号码：「今晚十点。穿红色。」
阮软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手机上，反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先回复了张铭：「谢谢，不用了。」简短，礼貌，疏离。
至于第二条...她深吸一口气，按下回复：「我想辞职。钱我会慢慢还你。」
发送成功后，阮软立刻关掉手机，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那个世界的联系。她走出医院大门，秋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得她眼前一片雪白。
A大图书馆的自习区安静得能听见翻页声。阮软把《高级金融学》摊开在桌上，却盯着同一页看了半小时。那些专业术语在眼前扭曲变形，最终变成厉沉舟在赌桌上运筹帷幄的样子，他手臂上的黑曼巴蛇在灯光下栩栩如生。
"这里有人吗？"
阮软猛地抬头，张铭站在对面，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今天穿着深蓝色毛衣，衬得肤色越发干净清爽，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询问的神色。
"没有。"阮软下意识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张铭放下咖啡，推过来一杯："听说你妈妈出院了？"
"嗯。"阮软没有碰那杯咖啡，"你怎么知道我妈妈住院？"
"林小雨告诉我的。"张铭微笑时左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我们上周在课题组讨论时聊起你。"
阮软皱眉。林小雨确实知道她母亲住院的事，但她不记得曾告诉过室友具体出院日期。这个细节像一根小刺，轻轻扎在她的神经上。
"谢谢关心。"她翻开书本，示意谈话结束。
张铭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拿出一叠纸："下周研讨会的资料，我帮你整理了一份。"
阮软不得不接过那叠纸。纸张上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完美，每个公式都用不同颜色标注，边缘还有详细的注解。这样一份资料至少要花费五六个小时准备。
"太麻烦你了，"她把资料推回去，"我自己可以..."
"阮软，"张铭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背，"你在躲着我吗？"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却让阮软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咖啡杯被撞翻，褐色液体迅速在桌面上蔓延，浸湿了那叠精心准备的资料。
"对不起！"阮软跳起来，抓起纸巾去擦。
张铭的动作比她更快。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皱眉。那一瞬间，阮软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东西——不是平日的温和有礼，而是一种令人心惊的执拗。
"为什么躲我？"张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阮软从未听过的冷硬，"是因为那个人吗？"
阮软僵住了："什么人？"
"每天晚上接你的那个黑衣男人。"张铭的手指收紧，"他是谁？"
恐惧像冰水一样漫过阮软的脊背。张铭怎么会知道阿杰？她从未在学校附近见过他，除非...
"你跟踪我？"阮软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张铭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松开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上周五晚上我看到你在校门口上了一辆黑色奔驰，车窗贴了膜，看起来很可疑..."
阮软收拾好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张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软！至少把资料拿走！"
她没回头。图书馆的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声音。秋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她脚边掠过。阮软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双腿发软才在校园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湛蓝的天空。阮软抱紧双臂，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张铭的突然转变让她想起初中时的数学老师——那个总是笑眯眯地给她"额外辅导"的中年男人，直到某天他把手伸进她的裙底。
那之后母亲带着她转了学，但伤害已经造成。十五岁的阮软学会了用冷漠筑起高墙，把所有男性拒之门外。大学两年，她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从不参加联谊，拒绝所有追求者，把全部精力投入学习和打工。
直到遇见厉沉舟。
手机再次震动。阮软掏出来，看到一条新消息：「你以为辞职这么简单？今晚十点。最后一次警告。」
文字没有署名，但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寒意。阮软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如何回复。湖对岸的钟楼敲响了四下，惊起一群白鸽。
晚上九点五十分，阮软站在"暗夜"酒吧后门。她穿了件暗红色的针织衫，是母亲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阿杰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带她上楼，但今天的目的地不是书房，而是顶层的一个套房。
房间比想象中简洁，更像一个高级酒店客房而非私人住所。厉沉舟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杯酒。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灯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关门。"他没有转身。
阮软轻轻关上门，站在原地没有动。厉沉舟今天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长裤，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而危险。左臂的纹身被衣物遮住，但阮软知道那条黑曼巴就在那里，潜伏着，等待时机。
"为什么辞职？"厉沉舟终于转过身，暗金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某种猫科动物，"钱不够？"
阮软摇头："妈妈出院了，我想专心学习。"
"学习？"厉沉舟轻笑一声，走近她，"那个跟踪你的张铭就是你所谓的'学习'？"
阮软猛地抬头："你怎么..."
"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事。"厉沉舟在她面前停下，近得能闻到她发间的栀子香气，"比如他高中时曾把一个追求他女友的男生打进医院。比如他大一时交往的女生为什么突然转学。"
阮软咬住下唇。这些信息与她在图书馆看到的那段视频吻合，但厉沉舟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你在调查他？为什么？"
厉沉舟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身走向酒柜，给自己重新倒了杯酒："你讨厌男人。"这不是疑问句，"所有男人。"
阮软没有否认。童年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父亲醉醺醺的咒骂，摔碎的玻璃杯，母亲青紫的眼角；初中数学老师湿冷的手；高中体育教练在她换衣服时"偶然"打开更衣室的门...
"聪明的选择。"厉沉舟啜饮一口琥珀色的液体，"但张铭不会轻易放弃。他看上的东西，一定要得到手。"
"我不是东西。"阮软声音冰冷。
厉沉舟笑了："当然不是。"他放下酒杯，突然改变话题，"知道为什么选你吗？"
阮软摇头。这是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因为你眼睛里那种神情，"厉沉舟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眼角，"像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鹿，却又倔强地站在原地。"他的声音低沉，"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
"我妹妹。"厉沉舟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十年前死于吸毒过量。十六岁，和你现在差不多大。"
这个意外的坦白让阮软不知如何回应。她从未想过厉沉舟会有这样的过去，更没想到他会向她透露。
"所以...你对我好是因为..."
"因为我没能救她。"厉沉舟的眼神重新聚焦，变得锋利，"而你，阮软，正在走向同样的深渊。"
阮软皱眉："什么意思？"
厉沉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扔在茶几上："张铭不是普通学生。他父亲是省公安厅副厅长，他自己是警方线人，专门调查校园毒品网络。"
阮软震惊地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张铭与几名便衣警察的会面照片，以及一份详细记录她每晚出入"暗夜"的监控报告。
"他在利用你接近我。"厉沉舟的声音像刀锋般冰冷，"而你，天真地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阮软的手开始发抖。照片上的张铭穿着便装，正在向一个年长男子汇报什么，表情严肃而专注，与校园里那个阳光学长判若两人。
"我...我不知道这些..."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现在你知道了。"厉沉舟靠近她，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选择吧，小兔子。是回到那个伪君子的怀抱，还是..."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留下来，让我保护你。"
阮软闭上眼。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只希望你平安快乐..."但哪里还有平安？哪里还有快乐？她已经不知不觉间踏入一片雷区，前后都是深渊。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厉沉舟退后一步，表情恢复了那种危险的平静："明天中午前给我答案。"他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无论你选择什么，钱都是你应得的。"
信封的厚度远超预期。阮软没有打开，直接塞进包里。离开时，阿杰照例送她到后门。夜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在霓虹灯下像无数银针。
"伞。"阿杰突然开口，递给她一把黑伞。这是两周来他第一次对她说话。
阮软愣了一下，接过伞："谢谢。"
回宿舍的路上，阮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张铭的消息：「明天有空吗？想和你谈谈。关于那个黑衣男人，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黑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阮软站在十字路口，红灯倒计时一秒一秒减少，像她正在流失的选择权。
左边是学校，是张铭和看似正常的校园生活；右边是"暗夜"，是厉沉舟和他那个危险的世界。红灯转绿，阮软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鞋尖。
她哪儿也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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