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晨的金融数学课，阮软迟到了两分钟。
她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进教室，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昨夜在厉沉舟书房工作到凌晨，整理那些复杂的财务报表让她大脑超负荷运转，直到躺上床还在无意识地回忆那些数字间的微妙联系。
"这里有人吗？"
熟悉的声音让阮软抬起头。张铭站在过道上，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带着询问的神色。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阮软摇摇头，把包从旁边座位上拿开。张铭坐下时带来一股清爽的柠檬香气，与"暗夜"里弥漫的酒精和香水味截然不同。
"上周的作业最后一题你做出来了吗？"张铭翻开笔记本，声音压得很低，"我用了拉格朗日乘数法，但结果总觉得不太对。"
阮软有些惊讶他会主动讨论作业。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指向一行公式："这里应该用对偶理论，王教授上课提过..."
他们的头靠得很近，近到阮软能看清张铭睫毛投下的阴影。他突然转头，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张铭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棕色，像琥珀一样干净纯粹。
"谢谢。"他微笑时左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你真的很厉害。"
阮软迅速拉开距离，耳根微微发热。这种纯粹的学术交流让她感到安心，却又因为突如其来的赞美而不知所措。
下课铃响起，阮软匆忙收拾书本，却被张铭叫住。
"阮软，"他递过来一张纸条，"经济学研究小组下周开始活动，如果你有兴趣...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纸条上是他的电话号码和微信ID，字迹工整有力。阮软接过纸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立刻像触电般缩回。
"我...考虑一下。"她把纸条塞进课本夹层，"谢谢邀请。"
走出教学楼，秋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阮软眯起眼，看到林小雨在远处向她挥手。她小跑过去，却被好友一把抓住手腕。
"那是张铭？"林小雨兴奋地压低声音，"他给你什么了？情书？"
阮软摇头："研究小组邀请。"她顿了顿，"你怎么认识他？"
"全校女生都知道他好不好！"林小雨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大二就发表了三篇核心期刊论文，国家奖学金获得者，校篮球队主力...关键是那张脸！你没看校园论坛上他的后援会吗？"
阮软确实不知道。她的生活被学业、兼职和母亲的病情填满，几乎没有精力关注校园八卦。
"他好像对你很特别，"林小雨挽着她的手臂走向食堂，"上学期多少女生想加他微信都被婉拒了。"
阮软不知如何回应，只好转移话题："下午的实验报告你写完了吗？"
午饭后，阮软独自前往图书馆。她的兼职从两点开始，但她习惯提前半小时到达，在安静的环境中预习功课。今天图书馆的人不多，经济类书架区域更是空无一人。
阮软正踮脚去拿最高层的一本《计量经济学分析》，一只手从她头顶轻松取下了那本书。
"需要帮忙吗？"
阮软转身，张铭站在极近的距离，那本厚重的书籍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轻巧无比。阳光从高窗洒落，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青春校园剧里走出来的男主角。
"谢谢。"阮软接过书，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张铭没有离开的意思："在准备下周的研讨会？"
阮软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想提前了解一下时间序列分析..."
"我去年做过相关研究，"张铭的声音带着克制的热情，"如果你需要参考资料，我可以..."
他的话被一阵手机震动打断。阮软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上显示"医院来电"。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抱歉，我得接这个。"她快步走向楼梯间，手指颤抖地按下接听键。
"阮小姐，您母亲刚才突然血压升高，现在已经稳定，但主治医生希望调整用药方案..."护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新药不在医保范围内，需要您签字确认..."
阮软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多少钱？"
"一个疗程两万八，建议先做三个疗程。"
八万四。这个数字在阮软脑海中炸开。即使加上厉沉舟给的那笔钱，她也还差至少五万。
"我...明天来签字。"她挂断电话，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努力控制呼吸。
"阮软？"张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真实的关切，"你还好吗？"
阮软迅速擦掉眼角的湿意，强迫自己转过身："没事，只是...家里有点事。"
张铭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能看穿她拙劣的伪装。他突然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如果需要帮助，任何帮助，都可以找我。"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与厉沉舟那种冰冷的触感截然不同。但阮软还是条件反射般抽回手："谢谢，我能处理。"
张铭没有坚持，只是递给她一张纸巾："研究小组的事，认真考虑一下？我们很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阮软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间。张铭走路的样子很特别，肩背挺直，步伐稳健，带着一种内敛的自信。与厉沉舟那种危险的优雅不同，张铭给人的感觉是阳光的、可靠的，像一杯温水般舒适无害。
但为什么当他触碰她的那一刻，她还是会感到一丝本能的警惕？
下午的图书馆工作结束后，阮软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宿舍。她直接去了医院，坐在母亲病床前，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却苍老二十岁的脸。阮母在睡梦中皱着眉头，仿佛连梦境都充满痛苦。
"妈，"阮软轻声说，握住母亲枯瘦的手，"我会弄到钱的，你一定会好起来。"
她没有告诉母亲钱的来源。在母亲心中，女儿还是那个品学兼优、单纯善良的好学生，靠奖学金和正当兼职维持生计。阮软想永远保持这个形象，即使代价是每晚踏入那个危险的黑暗世界。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阮软站在"暗夜"酒吧后门。今晚她按照厉沉舟的要求穿了黑色——一件高领针织衫和及膝铅笔裙，朴素得像个女教师。阿杰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带她上楼，但今天的目的地不是书房，而是一个她从没去过的房间。
门一开，浓重的雪茄烟味和男人们的谈笑声扑面而来。圆形赌桌旁坐着五六个男人，厉沉舟位于主座，面前堆着高高的筹码。他今晚穿着暗红色丝质衬衫，袖口挽起，露出完整的蛇形纹身。黑曼巴在暖色灯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从他皮肤上跃起攻击。
"啊，我们的小会计来了。"厉沉舟抬眼看向门口，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所有男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阮软，让她想起被聚光灯照射的实验室小白鼠。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阿杰挡住了退路。
"过来。"厉沉舟向她招手，像呼唤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阮软硬着头皮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靠近赌桌时，她认出了陈老板——那个曾试图灌她酒的肥胖男人，正用油腻的目光上下打量她。
"厉总，这就是你说的'秘密武器'？"陈老板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看起来不像会算牌的样子啊。"
厉沉舟没有回答，只是拉过身旁的椅子示意阮软坐下："今晚你帮我记牌。"他推过来一叠筹码，"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阮软瞪大眼睛："我...我不会赌博..."
"不需要会。"厉沉舟倾身靠近她耳边，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只需要记住我教你的。"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阮软如坐针毡。厉沉舟的左手始终放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像是在发送某种密码。他的右手则时不时轻触阮软的后腰，示意她记录下某张牌或某个玩家的反应。
奇怪的是，阮软发现自己能准确理解这些细微的暗示。当厉沉舟的小指微微弯曲，她知道陈老板在虚张声势；当他的无名指轻点两下，她确定右手边的秃顶男人手里是对K。这些无声的交流流畅得仿佛他们已经配合了多年。
凌晨一点，赌局结束。厉沉舟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陈老板则脸色铁青地签下一张支票。
"厉总今晚手气真好。"陈老板咬牙切齿地说，眼神阴鸷地扫过阮软，"看来找了个好搭档啊。"
厉沉舟漫不经心地整理筹码："运气而已。"他转向阮软，"去书房等我。"
阮软如蒙大赦，快步离开那个烟雾缭绕的房间。书房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瘫坐在沙发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厉沉舟教她的那些技巧，那些微妙的肢体语言解读，绝不是一个普通酒吧老板应该精通的。
"表现不错。"厉沉舟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酒。
阮软摇头："我不喝酒..."
"今天破例。"厉沉舟递给她一杯琥珀色的液体，"为了庆祝你第一次合作就帮我们赢了三十万。"
"我们？"阮软接过酒杯，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与往常不同，厉沉舟今天的手很温暖，几乎有些发烫。
"陈老板欠我的钱拖了三个月，"厉沉舟在她身边坐下，长腿舒展，"今晚连本带利还清了。"他啜饮一口酒，"你有提成。"
阮软猛地抬头："我不要..."
"三万。"厉沉舟打断她，"够付你母亲的新药费了。"
阮软的手一抖，酒液差点洒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妈妈..."
"我知道很多事，小兔子。"厉沉舟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比如你现在应该很需要这笔钱。"
阮软咬住下唇。道德感告诉她应该拒绝这笔来路不明的钱，但母亲痛苦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击溃了她脆弱的防线。
"为什么帮我？"她声音颤抖。
厉沉舟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父母为什么离婚？"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阮软猝不及防。她下意识地回答："我爸酗酒，赌博...经常打我妈..."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些往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厉沉舟的眼神变得深邃："所以你讨厌被触碰，害怕亲密关系。"这不是疑问句，"那个张铭碰你的时候，你也缩回去了。"
阮软震惊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张铭？"
"我说过，"厉沉舟靠近她，近到能数清她的睫毛，"我知道很多事。"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包括那个'优秀学生'不为人知的一面。"
阮软皱眉："什么意思？"
厉沉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画面中，张铭正在校园偏僻处与一个女生激烈争吵。他抓住女生的手腕，表情狰狞得完全不像平日那个温和优等生。女生挣脱后，张铭一拳打在树干上，指关节鲜血淋漓。
"这是他前女友，"厉沉舟收起手机，"转学前的最后一天拍的。"
阮软感到一阵寒意："你为什么要监视他？"
"不是监视他，"厉沉舟轻笑，"是保护你。"他站起身，走向书桌，"明天周六，你不用来。考虑清楚要不要那三万块。"
阮软离开时，阿杰照例送她到后门。夜风很凉，但她内心的混乱比秋风更加猛烈。张铭、厉沉舟、母亲的医药费、那些来路不明的钱...她的生活突然变得复杂而危险。
回到宿舍，阮软轻轻关上门，发现书桌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纸袋。里面是一本《高级计量经济学》和一张便签：「期待周一见到你。——张铭」
阮软拿起书，一张照片从扉页滑落。照片上的张铭穿着学士服，站在哈佛大学的标志性雕塑前微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这句话本应浪漫，却让阮软莫名打了个寒颤。她想起厉沉舟的话，想起那段视频中张铭失控的表情。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人间的一切秘密与欲望。
阮软把书和照片塞回纸袋，塞进抽屉最深处。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海中交替浮现张铭阳光下的微笑和厉沉舟在赌桌上运筹帷幄的样子。
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同样深不可测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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