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S市时，暴雨正肆虐。阮软站在到达大厅的玻璃幕墙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三天前她逃离这里时，也下着这样的雨。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定位——仁慈医院3号楼，与之前柯辰"假死"的地点相同。阮软深吸一口气，将银链塞回衣领内，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锁骨。
出租车穿过雨幕，司机不断从后视镜打量这个沉默的年轻女孩。阮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摩斯密码的节奏——这是柯辰某次在图书馆教她的小游戏，意为"安全"。
"小姑娘，3号楼早废弃啦。"司机在医院侧门停下，"现在都用新门诊楼。"
阮软付钱下车，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运动鞋。3号楼在雨中的轮廓如同一艘搁浅的巨轮，破碎的窗户像黑洞洞的眼睛。她刚要迈步，一把黑伞突然从身后罩过来。
"淋湿了会感冒。"
这个声音让阮软浑身僵住。她没有回头，但熟悉的雪松气息已经包围了她——混合着淡淡的药味和烟草香。
柯辰的手从后面伸来，掌心躺着一块巧克力："你最喜欢的榛子味。"
阮软终于转身。雨伞下的柯辰比她记忆中更加消瘦，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右腹的绷带轮廓在黑色高领毛衣下隐约可见。但他的眼睛依然明亮，带着她熟悉的温柔和疲惫。
"这次不是假死？"她轻声问，没有接巧克力。
柯辰的嘴角微微上扬："差点真死了。"他指了指腹部，"子弹距离肝脏只有两厘米。"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水帘。阮软突然注意到他左手没戴手套，那道狰狞的疤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毫无遮掩的样子。
"为什么骗我？"她直视他的眼睛，"关于血缘关系，关于一切..."
柯辰叹了口气，将伞完全倾向她那边，任凭雨水打湿自己的肩膀："最开始是任务需要。后来..."他停顿了一下，"是怕你承受不了真相。"
远处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柯辰脸上细小的伤痕。阮软突然想起录像里那个叫柯岩的军人——他们有着同样坚毅的下颌线，同样在危险面前微微眯眼的习惯。
"我看了芯片内容。"她终于接过巧克力，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张铭是内鬼？"
柯辰点点头，谨慎地保持着一臂距离："二十年了，他一直在为赵德昌背后的势力清除证据。"他顿了顿，"包括追杀那个真正的'19990715'女孩。"
雨势渐小，但天色更暗了。柯辰的手机突然亮起，是李明浩发来的消息：「张铭带人往医院来了，速离。」
"我们得走了。"柯辰自然地牵起阮软的手，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你母亲已经转移到安全屋。"
阮软没有挣脱。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的枪茧摩擦着她的皮肤，触感熟悉得令人心痛。他们穿过一条隐蔽的小路，停在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前。
"这是'夜莺'的车。"柯辰为她拉开车门，"绝对安全。"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后座放着一个医疗箱和几包零食。阮软注意到车窗玻璃异常厚重——防弹的。
"所以..."她系好安全带，"你一直在保护我？即使我以为你死了，即使我逃到云南？"
柯辰启动车子，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李明浩跟着你到丽江。"他坦白道，"但只在远处，确保你安全。"
这个答案让阮软胸口发闷。她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模糊的色块。原来她从未真正逃离，就像银链始终挂在脖子上，那些秘密和纠葛一直如影随形。
"芯片里的女婴是谁？"她突然问，"她现在在哪？"
柯辰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赵德昌的私生女，赵子昊同父异母的妹妹。"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二十年前那晚，你母亲林小雨冒死将她带出医院，交给军方保护。但三个月后...还是被发现了。"
阮软的心跳加速："她...死了？"
车子驶入隧道，橘黄色的灯光将柯辰的侧脸镀上一层金属质感："官方记录是意外溺水。但账本第23页有真相——她被注射了神经毒素，和赵德昌杀害我妹妹的手法一模一样。"
这个残酷的巧合让阮软喉咙发紧。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柯辰会如此执着于这个案子，为什么他左臂的黑曼巴纹身永远蓄势待发——那不仅是为妹妹复仇，更是为所有被赵德昌摧毁的生命而战。
"而我...只是个意外被卷入的替身？"她轻声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链。
车子猛地刹住。柯辰转向她，眼神炽热得几乎灼人："不。你是林小雨甘愿冒生命危险保护的女孩，是柯岩用最后力气嘱托要守护的人。"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是我...爱上的人。"
这个直白的告白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阮软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的雨珠，看着他苍白嘴唇上的干裂痕迹，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令她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正脆弱而坦诚地向她展露一切。
"证明给我看。"她听见自己说。
柯辰愣了一下："什么？"
"证明你不是因为任务接近我，证明那些...感情是真的。"阮软的声音微微发抖，"我要真相，全部。"
雨又大了起来，敲打着车顶如同密集的鼓点。柯辰深深看进她的眼睛，然后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解开高领毛衣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处陈年疤痕。
"认识你之前，这里从不会痛。"他轻声说，手指抚过那道疤，"医生说疤痕组织没有神经，但每次下雨，每次看到你难过，这里就疼得像被火烧。"
阮软屏住呼吸。那个疤痕的形状...像极了一枚子弹的轨迹。
"柯岩是我叔叔，也是我的教官。"柯辰继续道，目光落在雨幕深处，"他牺牲那晚，我就在三个街区外执行第一次卧底任务。听到枪声赶过去时，只来得及接过他沾血的身份牌。"
一滴雨水从发梢滑落，顺着他的鼻梁流下，像一道无形的泪痕。
"找到你和账本是我自愿接下的任务，因为那是柯岩的遗愿。但爱上你..."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我唯一为自己做的选择。"
车窗外，雨中的城市模糊成一片水彩。阮软伸手触碰他锁骨上的疤痕，感受到皮肤下有力的脉搏。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柯辰浑身一颤，眼中闪过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但我们需要时间...重新认识彼此。没有任务，没有谎言，只是柯辰和阮软。"
柯辰的眼神柔软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多久都可以。一辈子也行。"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城市东郊。阮软注意到这不是去安全屋的路："我们去哪？"
"见一个人。"柯辰的嘴角微微上扬，"真正的'夜莺'。"
半小时后，他们停在一栋爬满常春藤的老式公寓前。电梯年久失修，两人不得不爬楼梯到顶层。柯辰的伤口显然还在疼，但他坚持不让阮软搀扶。
门铃响过三声后，里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门开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站在那里，穿着夸张的紫色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一把沾着颜料的刷子。
"迟到了十七分钟。"她嗔怪道，目光却慈爱地落在阮软身上，"这就是小林姑娘的女儿？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阮软惊讶地看向柯辰。他微笑着介绍："苏教授，代号'夜莺'，前军方密码专家，柯岩的...未婚妻。"
老妇人——苏教授——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温暖取代："进来吧，茶刚泡好。顺便，"她狡黠地眨眨眼，"我已经不是'夜莺'了，现在的技术主管是你家小姑娘。"
阮软困惑地跟着进屋，随即震惊地站住了——客厅墙上挂满了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其中一张明显是偷拍的：母亲抱着一个婴儿站在医院后门，神情紧张而坚定。照片一角标注着日期：1999.7.15。
"你母亲是我最好的学生。"苏教授递给她一杯花茶，"那晚如果不是她冒险带走账本和婴儿，赵德昌的罪行永远无法揭露。"
阮软的手指紧紧握住茶杯，热度透过瓷壁传来。她看向柯辰："所以你早就知道..."
"不。"柯辰摇头，"直到看到你银链上的日期，我才把一切串联起来。苏教授确认了我的猜测。"
苏教授从书柜取出一本相册，翻到中间一页——年轻的柯岩搂着苏教授的肩膀，旁边站着穿护士服的母亲，三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照片背景是A市军区医院的招牌。
"你母亲不是林小雨，那是她执行保护任务时的化名。"苏教授轻抚照片，"她的真名叫李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也是柯岩安插在赵德昌诊所的卧底。"
阮软的脑袋嗡嗡作响。母亲...也是卧底？
"那晚原本的计划是拿到账本就撤离。"苏教授继续道，"但赵德昌突然提前回来，柯岩为掩护你母亲和婴儿..."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你母亲带着婴儿和账本逃离后，军方为了保护她们，伪造了新的身份。"
所有的碎片终于拼合。阮软摸着脖子上的银链——这不是普通的饰品，而是柯岩留给母亲的信号：19990715是行动代号，A-7是安全屋编号。
"张铭知道这些吗？"她轻声问。
柯辰摇头："他只查到你是'林小雨'的女儿，以为你是那个该被灭口的婴儿。"他的眼神变得锋利，"但现在，他知道了账本在你手上。"
苏教授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向电脑："有人触发了外围警报。"屏幕上的监控画面显示，三辆黑色轿车正驶入小区。
柯辰立刻拔出手枪上膛："张铭比预计的来得快。"
阮软的心跳加速，但奇怪的是并不感到恐惧。她看向墙上的照片，又摸了摸银链——二十年前，母亲带着婴儿和账本逃离险境；二十年后，轮到她了。
"账本在哪？"苏教授快速关闭电脑。
"在我这里。"阮软从内衣口袋取出那几页关键纸张，"原件已经交给检察院的朋友了。"
柯辰惊讶地看着她："什么时候？"
"丽江机场。"阮软微微一笑，"我总得留一手。"
苏教授突然大笑起来："果然是李雯的女儿！"她迅速撕下几张画作，露出墙上的保险箱，"芯片给我，你们从消防通道走。"
柯辰检查了弹匣："一起走。张铭这次来者不善。"
"傻孩子。"苏教授慈爱地拍拍他的脸，"我这把老骨头早该去见柯岩了。"她转向阮软，突然将一个U盘塞进她手里，"这里面有赵德昌背后所有人的名单，包括张铭。保护好它。"
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柯辰一把拉过阮软："没时间了！"
苏教授站在原地，紫色家居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艳："告诉李雯，我欠她的那杯喜酒，下辈子一定还。"
当柯辰拽着阮软冲进消防通道时，身后传来门被撞开的巨响。他们刚下到五楼，上方就传来一声枪响，接着是苏教授中气十足的咒骂声。
"她会没事的，对吧？"阮软喘着气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柯辰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他们从地下室出口钻出，暴雨再次笼罩了城市。灰色轿车还停在原地，但引擎盖上多了几个弹孔。
"上车！"柯辰拉开驾驶座车门，却发现钥匙不见了。
"找这个？"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阮软转身，看到张铭站在雨中，手里晃着车钥匙。他的警服外套下，隐约可见银环蛇纹身盘踞在手腕上——与眼镜王蛇、黑曼巴同科的致命毒蛇。
"游戏结束了。"张铭举起枪，"把U盘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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