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之出现在门口时，她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回来拿文件。"他说，目光在林茉和书桌之间游移了一秒，"你...还好吗？"
"很好。"她声音尖得不像自己，"只是有点累。"
顾淮之点点头，走向书桌。林茉屏住呼吸，看着他打开那个抽屉，拿出几份文件。他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晚餐我回来吃。"临走前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门关上后，林茉跌坐在床上，心跳如雷。这个婚姻远比她想象的复杂，而顾淮之...也许从来就不是她自己以为的那个单纯的霸凌者。
林茉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拨通了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如果她想弄清楚真相，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顾淮之，关于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被自己遗忘的联系。
"喂，周婷吗？我是林茉。我想问你一些关于高中时候的事..."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翻倒的声音，接着是周婷标志性的大嗓门："林茉？！天啊，真的是你！我昨天还在新闻上看到你的婚礼！嫁给顾淮之！你知不知道全班群都炸了——"
"我知道这很奇怪，"林茉打断她，手指紧紧攥住手机，"所以才想问你...关于顾淮之，关于高中..."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几秒，周婷再开口时声音压低了八度："茉茉，你...不记得了？"
林茉的心跳漏了一拍："记得什么？"
"高三春游啊，那次去滨海公园..."周婷的声音变得犹豫，"你那天被人推进海里的时候，是顾淮之跳下去救的你啊，那速度快啊，他连外套都没脱就跳下去了..."
她的手机差点滑落。春游？海里？顾淮之救她？
"你在...说什么？"林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明明是他们把我推下去的..."
"不是顾淮之！"周婷急急地说，"是陈昊他们几个，顾淮之当时在远处跟老师说话，看到你落水后直接冲过来跳下去了。你当时呛了水昏迷，是他给你做的人工呼吸..."
林茉的大脑嗡嗡作响，眼前的卧室景象开始扭曲。碎片般的记忆闪回——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刺骨的寒冷，然后是一双有力的手臂，有人拍打自己的脸，温暖的唇覆上来...
"可是...可是之前明明是他带头欺负我..."她虚弱地反驳，却发现自己不再那么确定了。
周婷叹了口气："茉茉，其实...顾淮之高三开始就没再参与那些事了。有几次我还看见他把陈昊他们赶走，虽然态度很差就是了。"
她跌坐在床边，额头冒出冷汗。这与自己的记忆完全不符。在林茉的记忆中，整个高中三年，顾淮之都是那个最残忍的霸凌者，而陈昊只是他的跟班之一。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记得是他..."
"你脑震荡了，"周婷的声音带着担忧，"医生说是暂时的记忆混乱，我们以为你很快会想起来...后来你转学了，我们也没机会告诉你真相。"
她机械地挂断电话，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如果周婷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这些年恨错了人？那个在我噩梦中反复出现的面孔，可能根本不是伤害自己的人？
窗外，夕阳将花园染成血色。她恍惚地走向书桌，再次打开那个抽屉。发夹、照片、笔记本...这次林茉鼓起勇气拿起了那本旧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日期是十年前，他们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
"今天又看到那个总戴蓝色发夹的女生了。她坐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头发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陈昊他们又在议论怎么捉弄她，我该阻止的，但..."
林茉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这不是她想象中的霸凌者日记，而像是一个...暗恋者的独白？
楼下传来开门声，顾淮之回来了。林茉慌忙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却来不及关抽屉。脚步声沿着楼梯上来，越来越近...
门开了，顾淮之站在门口，目光从她慌乱的脸滑向敞开的抽屉。他的表情凝固了。
"你看了。"这不是疑问。
林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顾淮之走进来，轻轻关上身后的门。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她从未注意过的忧郁线条。
"周婷告诉我了，"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关于...春游的事。"
顾淮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记得倒是清楚。"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站起来，声音因压抑的情绪而颤抖，"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顾淮之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告诉你什么？说我虽然没推你下海，但之前确实参与过欺负你？说我虽然救了你，但那根本弥补不了什么？"
他转过身，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林茉，我不需要你的原谅。这场婚姻只是商业联姻，你不必——"
"那这些呢？"她打断他，抓起那个蓝色发夹，"为什么要留着这个？为什么有那么多我的照片？笔记本里写的又是什么？"
顾淮之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走过来，轻轻从林茉手中拿回发夹，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因为我是个懦夫。"他苦笑，"不敢承认喜欢你，又不敢真的保护你。跟着陈昊他们欺负你，是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引起你注意的方式...多么可悲，是不是？"
林茉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喜欢？顾淮之...喜欢她？
"那天在器材室，"他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我本来是想去放你出来的，但陈昊他们跟来了。为了不让他们怀疑，我只好...演得更像一点。"
记忆的迷雾突然散开了一角——体育器材室里，顾淮之最后一个离开时，悄悄把门锁转开了半圈。是林茉太害怕，拼命挣扎时反而把门锁死了。而那道伤疤...是他试图从外面打开铁丝网时划伤的。
"后来你转学了，"顾淮之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再也没机会道歉。直到三个月前，听说林氏企业遇到危机，我..."
"你提出了联姻。"她接上他的话，突然明白了那份异常优厚的企业救助计划意味着什么。
顾淮之点点头，眼神黯淡："我知道你恨我，这很自私。但我至少能确保你以后生活无忧，算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补偿。"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房间陷入昏暗。他们站在阴影里，相隔不过一米，却仿佛横亘着十年的误解与伤痛。
她该说什么？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是质问为什么当初要参与霸凌？或者干脆告诉他，他所谓的"喜欢"方式让自己做了多少年噩梦？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顾淮之轻轻放下发夹，转身离开，留下林茉一个人站在逐渐黑暗的房间里，手中紧握着记忆的碎片，不知该如何拼凑。
晚餐时，他们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危险话题。顾淮之谈起公司的事，林茉偶尔应答，气氛诡异得像是两个陌生人在商务餐会上偶遇。
直到睡前，顾淮之在客房门口停下脚步："明天我要去新加坡出差，一周后回来。"
她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道别？保重？这些词在他们之间显得如此虚伪。
"林茉，"他犹豫了一下，"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查看。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答案都在那里。"
他指了指书房的方向，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她站在走廊上，心跳加速。书房...那里会有更多答案吗？关于顾淮之，关于他们扭曲的过去，关于这场奇怪的婚姻？
回到卧室，林茉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和昨晚一样明亮，却照出了完全不同的真相。
林茉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既然顾淮之给了许可，她需要知道全部真相，无论那会有多痛苦。
书房门没锁，林茉推开门，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和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一切蒙上银蓝色的光晕。
书桌上放着一个显眼的文件盒，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给林茉"。
手指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叠医院报告、照片，和一本装订好的纸张。最上面的诊断书上赫然写着她自己的名字：
"患者林茉，16岁，溺水后脑震荡伴有短暂性记忆紊乱..."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那本装订册。第一页是一篇从校报上剪下来的文章，标题是《高三一班春游发生意外，学生英勇救人》。
配图中，浑身湿透的顾淮之正跪在沙滩上，给昏迷不醒的自己做人工呼吸。他的表情如此焦急，与记忆中那个冷漠的霸凌者判若两人。
文章下方，有人用红笔圈出了一段话："据在场同学描述，林茉同学落水后，顾淮之同学第一时间跳海救人，并在上岸后实施了正确的心肺复苏措施，为医护人员争取了宝贵时间..."
她的视线模糊了。为什么自己完全不记得这些？为什么自己的记忆被扭曲成了完全相反的版本？
继续往下翻，是一系列的照片和便签，按时间顺序排列，记录了林茉转学后的去向——大学录取通知、毕业典礼、第一份工作...顾淮之一直在暗中关注她的生活，却从未打扰。
最后一页是一份三年前的商业杂志剪报，上面是她父亲公司的报道。顾淮之在边缘写了一行小字："如果有一天她需要帮助，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文件盒最底层是一个密封的信封，上面写着"当你想知道全部真相时打开"。
林茉盯着那个信封，手指悬在空中。这一刻，她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全部真相"。也许有些记忆被扭曲是有原因的，也许无知才是种幸福。
但她已经被困在这个谜团里太久了。深吸一口气，林茉撕开了信封。
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上是一个林茉从没见过的女人，眉眼间与顾淮之有几分相似。信纸已经泛黄，日期是十五年前：
"淮之，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妈妈已经不在了。记住，顾家的男人从不逃避责任。如果有一天你伤害了在乎的人，用一生去弥补也不为过..."
林茉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信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顾淮之所有的矛盾行为——他既是加害者，也是拯救者；既伤害过她，也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
而现在的林茉，该如何面对这个复杂的真相？如何重新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就像十年前那个春游的夜晚。有些记忆可能会被扭曲，但身体记得——当她看到顾淮之手腕上的伤疤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当他靠近时自己心跳的加速...
也许，真相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也许，爱与伤害有时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林茉把信和照片放回信封，轻轻擦干眼泪。顾淮之说得对，她不必今晚就做出决定。他们有一周的时间，也许更久，来重新认识彼此，重新定义这段始于伤害、却可能终于救赎的关系。
回到卧室，林茉意外地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杯热牛奶和一张便签："有助于睡眠。——G"
简单的三个字母署名，却让她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林茉端起牛奶，想起周婷说的"他连外套都没脱就跳下去了"，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婚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错误。
至少，值得给彼此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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