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流畅旋律从瓷的指尖下流淌而出。
那曾经让幼年俄恐惧、让成年俄无措的段落,在瓷的手中变得圆融无碍。
音符不再冰冷,它们化作了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枝丫在夜风中轻柔的声响,夜色中花瓣无声绽放的细微震颤。
那音乐里,有瓷从苏那里继承而来的沉静理解,更有祂自身漫长岁月积淀的温柔刚毅。
俄怔怔地看着,听着。
胸中五味杂陈。
对父亲苦心教导的愧疚,对自身始终没能掌握的无力感,还有对身旁……对瓷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敬服,疯狂地搅动在一起,形成一股汹涌的洪流,瞬间冲垮了祂想要维持的所有堤防。
最后一个泛音如同蜻蜓点水的涟漪,带着无限余韵,终于消失在骤然回归的寂静里。
瓷缓缓抬起眼帘,那双静水流深的眸子看向身旁的金发青年,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安抚般地上扬,声音低而柔和。
瓷以后……要是有空了,我来教你……
那声音延续了琴曲的余音,带着一种能够承接万物的包容,哪怕祂不再走祂父亲铺下的道路。
瓷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字,音未落,一个滚烫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重重身影毫无征兆地撞入祂怀中!
俄的手臂死死箍住了瓷劲瘦的身体,那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亡命囚徒的绝望与确认,将下颌用力抵在瓷单薄的肩头。
炽热的体温透过衣料汹涌地传递过来,烫得让人发怵。
瓷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伸手推开祂查看祂的脸。
瓷怎么了——
俄别动。
俄压得更紧。
祂看不见俄的脸,但沉闷压抑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颤音,滚烫的呼吸几乎灼伤了瓷颈侧的肌肤。
俄让我……
祂断断续续地喘息了一下,那环抱的力量却再一次收紧。
俄……抱一会儿……
每一个音节都压抑着祂濒临崩溃的情绪。
是命令,却更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浮木的哀求,带着孤注一掷的虔诚。
瓷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片刻,最终缓缓落下,无声地回抱住了怀中这具高大却正剧烈颤抖的身躯。
一只温热的手掌极其轻柔地落在俄浓密柔软的金发间,带着一种安抚,缓缓地、一遍遍地抚过。
另一只手则在祂宽阔却紧绷的肩背处,轻轻地、有节奏地拍着,如同安抚一个在噩梦中惊厥的孩子。
瓷好……别怕
瓷……还有我……
祂看不见的地方,俄紧紧闭着眼,脸颊深埋在瓷颈间,那被无数次渴望,想念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里,后槽牙死死地咬合,用力到颧骨都在微微颤动。
那汹涌的、滚烫的、带着巨大委屈和依赖的泪水,在眼眶中充盈、疯狂打转,却被祂用尽全身力气锁在眼眶之内。
只剩下那无法抑制的、身体内部细微的、压抑的震动,通过紧密相贴的肌肤,传递给了怀中温柔给予祂回应的人。
委屈,疼痛,嘲讽,鄙夷……所有被祂以冷酷外表抵挡下来的心酸,终究是化作一支支射向心脏的利箭。
千疮百孔的灵魂,叫嚣着,渴望瓷的拥抱变成永恒的止痛剂。
祂恨。
恨自己,未能与瓷并肩。
恨明月,为何不独照我……
阳光无声地推移,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将相拥的影子斜斜地拉长。
空寂的大厅里,那架见证了太多的沉默的钢琴,依然矗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