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的例行检查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短暂地隔开了那汹涌的情感暗流。量体温、测血压、询问疼痛等级……林高远机械地配合着，视线始终钉在窗外那片灰白单调的天空，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余妍则低着头，假装专注地整理着被撞歪的保温桶，指尖却微微发颤，刚才被他脸颊熨烫过的颈侧皮肤，此刻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印记。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尴尬的沉默，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护士记录完数据，又叮嘱了几句休息和观察事项，终于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离开了。病房门关上的轻响，如同一个信号，让原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余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脸上的热度。她不能慌。他现在是病人，需要照顾。她走到床头柜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温润清甜的米香混合着红枣的暖意飘散出来，稍稍驱散了病房的冷寂。
“高远哥哥，”她的声音还有些不稳，但努力维持着平静，“我熬了点红枣小米粥，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点清淡流食……” 她舀了一小碗，端着走到床边，却不敢靠得太近，隔着一步的距离停下。
林高远终于缓缓转过头。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眼神里那种狂乱的情绪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极力掩饰却挥之不去的狼狈。他的目光掠过她红肿的眼睛，停留在那碗冒着热气的粥上，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谢谢。” 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他试图伸手去接碗，但吊起的左腿限制了他的动作，右手又因为刚才量血压被束缚带勒过，有些发麻无力。
余妍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便。“我喂你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喂饭……这动作太过亲密，远超过“妹妹照顾哥哥”的界限。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她别无选择。
林高远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最终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没再拒绝。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垂落在洁白的被单上，不再看她。
余妍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粥，轻轻吹了吹。她倾身向前，动作轻柔地将勺子递到他唇边。距离骤然拉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微颤的睫毛，挺直的鼻梁，以及紧抿的、有些干裂的唇。他身上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汗味的气息，以及一种独属于病人的、脆弱的气息，无声地萦绕过来。
林高远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微微张开嘴，含住了勺子。温热的粥滑入口腔，带着清甜的暖意，抚慰着干涩的喉咙，也奇异地熨帖着焦灼的心。他的视线依旧低垂，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控制地捕捉到她专注的侧脸，她微微抿起的唇，还有她端着碗的手指，纤细白皙，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
每一次勺子靠近，都带来一次无声的悸动。空气里只剩下勺子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和他缓慢吞咽的声音。每一次她俯身靠近，那缕熟悉的、干净的皂角清香就若有若无地钻进他的鼻腔，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他强迫自己专注于口中的食物，不去感受她指尖偶尔不小心掠过他下颌肌肤带来的微凉触感，不去看她近在咫尺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可身体的反应是诚实的。他的耳根，在余妍看不到的角度，悄悄地、持续地漫上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深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泄露了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余妍同样心慌意乱。喂饭的动作看似平静，手心却早已沁出了薄汗。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能感受到他刻意回避的目光，更能清晰地感知到两人之间弥漫的那种微妙的、带着试探和不确定的张力。每一次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端着碗的手背，都让她指尖微微发麻。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生怕再次撞进那片让她失神心慌的深潭。
一碗粥，在沉默和无声的暗涌中，吃了许久。
“好了。”当碗底见空，余妍如释重负般低语，迅速收回手，站起身，拉开了距离。她转身去收拾碗勺，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高远靠在床头，胃里有了暖意，身体的不适似乎稍减，但心头的波澜却远未平息。他看着她在窗边忙碌的纤细背影，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刚才那个失控的拥抱带来的震撼，她泪眼的模样，还有此刻这近在咫尺却又刻意保持距离的照顾……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乱麻，在他脑海中翻搅。
他想道歉，为刚才的失态和最后的粗暴推开。可“对不起”三个字在舌尖滚了几滚，却沉重得无法吐出。道歉意味着承认那份失控的情感，意味着要面对那个被他亲手打破的界限，意味着……他可能再也无法回到“高远哥哥”的安全位置。
“脚踝……还疼得厉害吗？” 余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转过身，手里拿着一条新的冷毛巾，眼神关切地落在他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腿上。她巧妙地绕开了刚才的惊涛骇浪，回到了最安全的“照顾者”身份。
林高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腿，那份沉重的现实感再次压了下来。疼痛依旧清晰，但此刻，似乎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冲淡了少许。
“还好。”他低声回答，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平稳了一些，“……能忍。”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落在她依旧红肿的眼睛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和愧疚，“你……眼睛肿了。”
余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她走到床边，将冷毛巾轻轻覆在他受伤脚踝上方裸露的、有些肿胀的皮肤上，“医生说冷敷能缓解一点肿胀和疼痛。”
冰凉的触感传来，林高远身体微微一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她指尖无意中擦过皮肤带来的细微电流感。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专注的眉眼上。阳光勾勒着她脸颊柔和的线条，鼻尖还带着一点未褪尽的红晕。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刚才的激烈仿佛一场幻觉，此刻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试探的宁静，以及一种无声滋长的、在伤痛和克制中悄然蔓延的暧昧。
余妍细心地调整着毛巾的位置，避免压到石膏。她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林高远靠在枕上，闭了闭眼，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但心底那团因她而起的火焰，却在这份宁静的照料下，燃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灼人。
堤坝溃塌后的洪水并未退去，只是暂时改道，在这方小小的病房里，在每一次克制的触碰和回避的目光中，无声地流淌着，浸润着每一寸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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