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高远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看着我”和手腕上滚烫的钳制,让余妍几乎窒息。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目光中翻腾的复杂情绪——愠怒、失望、不甘,还有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占有欲。她不敢深究那占有欲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像被钉在聚光灯下,无所遁形。
“我……我得回去上课。”她试图解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腕微微挣动,却换来他更紧的握力。
林高远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剖开她的伪装。最终,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更深的无奈攫住,缓缓松开了手。那股强硬的力道骤然消失,留下皮肤上一圈微热的红痕和心底空落落的失落感。
“知道了。”他别开脸,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仿佛刚才的激烈对峙从未发生。“学业重要。”
这突如其来的冷淡,比刚才的质问更让余妍难受。她默默地把装着苹果块的碟子放在他手边的柜子上,指尖冰凉。
接下来的三天,余妍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依旧尽心尽力地照顾林高远。她按时帮他打饭、倒水、递东西,提醒他吃药,在他需要移动时小心翼翼地搀扶。她甚至学会了如何更熟练地帮他调整身后靠枕的角度,让他受伤的腿能更舒服些。
然而,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病房里的空气不再仅仅是尴尬或暧昧,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林高远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很少主动开口。他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看着窗外,眼神沉郁,仿佛藏着化不开的浓雾。他对余妍的照顾只是简单地回应“嗯”、“好”、“谢谢”,礼貌而疏远,再没有之前那种或明或暗的注视和试探。
余妍的心像被泡在酸水里。他的冷淡像一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她。她一遍遍回想那个黑暗中的吻,那滚烫的触感如此真实,难道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梦,或者是他一时冲动?而那句“学业重要”的回应,更让她觉得自己这几天的担忧、请假和照顾,在他眼里似乎都显得……无关紧要,甚至成了负担。一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和委屈笼罩着她。
就在这种微妙的低气压中,队医孟晴出现了。
孟晴是省队特聘的运动康复专家,年轻漂亮,专业能力很强,性格也爽朗大方。她一直对林高远这位天赋极高、性格冷峻的王牌选手颇有好感,只是林高远平时除了必要的治疗,几乎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次他受伤住院,对孟晴来说无疑是个难得的机会。
第二天下午,孟晴就带着专业的检查设备和明媚的笑容走进了病房。
“林高远,感觉怎么样?我来给你做个常规检查,看看恢复情况。”孟晴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职业性的关切,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在林高远脸上流转。
林高远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孟晴似乎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也不在意,熟练地开始检查他的伤腿,按压询问痛感,查看石膏固定的情况。她动作专业利落,但偶尔,她的手指会“不经意”地划过林高远腿部的皮肤,停留的时间似乎比纯粹检查需要的稍长那么零点几秒。
“恢复得不错,炎症控制住了。”孟晴直起身,笑容灿烂地看向林高远,“不过复健要跟上哦,等石膏拆了,我亲自给你做康复训练,保证让你恢复到最佳状态。”她的话语带着亲昵的承诺,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与林高远的距离。
林高远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避开了那无形的亲近感,只冷淡地回了句:“有劳孟医生。”
余妍当时正坐在窗边削水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孟晴看向林高远时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热情,那些“不经意”的触碰,还有那句带着独占意味的“亲自给你做康复训练”……每一个细节都像小锤子敲在余妍敏感的心上。
她看到林高远虽然冷淡,却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这让她心底那点微弱的、关于那个吻的幻想,瞬间被击得粉碎。原来……他身边从来不缺优秀的追求者。像孟晴这样漂亮又专业的队医,才是和他更般配的存在吧?而她这个笨手笨脚、连请假都撒谎的学生,算什么?那晚的偷亲,或许真的只是他伤痛脆弱时的一时冲动,或者……根本就是她自作多情的幻觉?
酸涩和难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削苹果的动作变得机械而僵硬,指尖冰凉。
孟晴做完检查,目光终于落到了余妍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好奇:“这位是……?”
“朋友。”林高远言简意赅,语气平淡无波。
“朋友”两个字,像冰冷的石子砸进余妍的心里,让她握着水果刀的手猛地一颤。原来,她在他心里,定位如此清晰而疏远。她连“队友”或“照顾他的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朋友。
“哦,朋友啊。”孟晴的笑容更深了,带着一种了然和隐隐的优越感,“这几天辛苦你照顾他了。不过现在有我在,专业的护理更放心些。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事了。”她的话语看似体贴,实则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驱逐意味,仿佛在宣告主权。
余妍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谢谢孟医生。我……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
“是吗?那正好,以后林高远这边就交给我吧。”孟晴笑得更加明媚,仿佛解决了一个小小的麻烦。
林高远的目光终于从窗外移开,落在余妍低垂的侧脸上。他看到她紧抿的唇线,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到她努力维持平静却难掩受伤的表情。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复杂地再次移开。
最后一天,余妍的照顾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告别仪式。她整理好病房里属于她的东西,把林高远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两人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孟晴下午又准时出现,带来了新的冰袋和复健计划,笑语嫣然地和林高远讨论着后续的安排,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余妍则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默默地坐在角落,看着他们之间那种“专业人士”的默契互动,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余妍看了看时间,深吸一口气,终于站起身。
“我……我该走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高远靠在床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窗外昏暗的天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余妍几乎抬不起头。
孟晴适时地开口:“要走了?路上小心。这里有我呢,放心吧!”她走到林高远床边,很自然地拿起水杯递给他,动作亲昵。
余妍最后看了一眼林高远,他依旧沉默,视线落在窗外迷蒙的雨幕上,仿佛她的离开与他无关。巨大的失落和委屈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防线,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她猛地低下头,抓起自己的背包。
“再见。”她含糊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走廊里冰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余妍靠在墙上,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三天尽心尽力的照顾,换来的却是他的冷漠疏离和孟晴的登堂入室。那个黑暗中的吻,此刻回想起来,更像是一个讽刺的玩笑。心口的位置,疼得发紧。
病房内。
孟晴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轻松:“好了,碍事的人总算走了。林高远,以后你的复健……”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林高远冰冷至极的声音打断:“出去。”
孟晴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
“我说,”林高远缓缓转过头,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睛此刻翻涌着骇人的风暴,锐利如刀锋,直直刺向孟晴,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警告,“出去。现在。以后我的复健,不需要你负责。离我远点。”
孟晴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戾气和冰冷刺得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刚才对那个女孩还只是冷淡,怎么转眼对自己就……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林高远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下噤若寒蝉,最终狼狈地拿起自己的东西,匆匆离开了病房。
门再次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窗外淅沥的雨声。
林高远僵硬地靠在床头,目光死死盯着余妍刚才坐过的、此刻空荡荡的椅子。胸腔里翻涌着无处发泄的怒火、焦躁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看到了她离开时通红的眼眶和强忍的泪水!她误会了!她肯定误会了他和孟晴!
他想解释!他想把她抓回来!他想告诉她那个吻是真的!他想吼她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相信看到的表象!
可是……他该死的伤腿让他连追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满心的委屈和误会离开!
“砰!”一声闷响,是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床沿上。骨节瞬间泛红,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不及心底那撕裂般的懊悔和无力。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城市的灯火,也模糊了他眼中翻腾的、再也无法压抑的痛苦和……一丝近乎绝望的思念。
他失去她了。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跨出那一步之后,在他还未来得及真正抓住她之前,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让她带着误会和伤心离开了。冰冷的石膏禁锢着他的身体,而此刻,一种更深的、名为悔恨的枷锁,紧紧锁住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