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虎揽胜平稳地停在了余妍大学校门外不远处的林荫道上。正值假期结束的返校高峰，周围车来人往，喧闹声隔着车窗玻璃传入，更衬得车厢内一片凝滞的死寂。
肖邦的《夜曲》早已在抵达前就悄然结束，最后一丝流淌的音符也消散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过。那短暂抚平棱角的音乐，终究没能融化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林高远熄了火，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动作利落干脆。他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着校门口拖着行李箱、三两成群、充满青春活力的学生们。那是一个离他此刻心境无比遥远的世界。
余妍的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扣，指节泛白。心口那股盘踞了一路的、混杂着委屈、失落、羞窘和迷茫的酸涩感，在此刻抵达终点时达到了顶点。看着他那副拒人千里、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包袱般的沉默侧影，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冲上脑海：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同居、这场由意外开始的契约关系带来的所有混乱和……悸动，终于随着她踏出这扇车门而宣告终结。他大概……是松了口气吧？
这个认知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之前那些细微的裂缝——关于她对自己在这个契约关系中身份的认知、关于她对他那些无法解释的行为（两次冷水澡、清晨的拥抱、刻意的疏离）的困惑——在这一刻被猛然撕裂、放大。
她不是他的谁。她只是一个需要履行契约义务、却给他带来巨大麻烦的累赘。昨夜和今晨，她的无意识靠近，对他而言，恐怕只是难以忍受的打扰和负担，需要用冰冷的冲淋来浇灭的“错误”。
“咔哒”一声轻响，余妍终于解开了安全带。她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点刻意疏离的礼貌：“谢谢你送我回来，高远哥。” “高远哥”这个称呼，像一道无形的墙，被她亲手砌在了两人之间。
她伸手去开车门。
“余妍。”
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和……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紧绷。
余妍开车门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身体却僵硬得如同雕塑。这是这一路上，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你”，而是“余妍”。
“……”她沉默着，等待下文，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林高远依旧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似乎紧紧锁在方向盘上方某个虚无的点上。车厢内安静得可怕，只有车外模糊的喧嚣作为背景音。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吐字，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昨晚……还有今早……”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不是你的错。”
余妍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依然侧对着她，下颌线绷得死紧，侧脸轮廓在窗外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但耳根处，却悄然爬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是我……”林高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无比烫口，“……是我自制力的问题。”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余妍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委屈、失落、自我怀疑，在这一刻被这直白的、近乎剖白的承认冲击得七零八落！不是她的错？是他自制力的问题？他在说什么？他是在……承认他对她……
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冷硬却泛红的侧脸轮廓。
林高远似乎被她的沉默逼得无路可退，终于猛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撞入她的视线！那里面不再有刻意维持的平静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焦躁、一丝狼狈，以及……翻涌得几乎要溢出来的、赤裸裸的渴望和挣扎！
“你以为我冲冷水澡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烈，“是因为厌烦？还是因为觉得你麻烦？”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热度，“余妍！那是因为我他妈快疯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沉闷的撞击声在车厢内回荡，惊得余妍身体一颤。
“你就在我身边！那么近！毫无防备地靠过来，呼吸、温度、气息……每一寸都在挑战我的极限！”林高远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紧紧锁住她的眼睛，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的火焰，“你知道抱着你、感受着你的体温和心跳，却什么都不能做，还要强迫自己像个圣人一样推开，是什么感觉吗？！”
他喘着粗气，眼神痛苦而灼热：“那是酷刑！比任何赛场的尔虞我诈都难熬千百倍的酷刑！我冲冷水澡，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失控！会彻底撕毁那个该死的、让我束手束脚的契约！会做出让你害怕、让你后悔的事情！”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绝望。积压在心底多日的欲念、挣扎、痛苦和那份几乎将他吞噬的克制，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毫无保留地展露在她面前。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余妍彻底呆住了。她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和渴望，看着他砸在方向盘上微微颤抖的手……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墙，在他这番近乎咆哮的坦诚面前，轰然崩塌！
原来……那些冰冷的疏离，那些刻意的沉默，不是厌烦，不是嫌弃，而是他拼尽全力在压抑自己！他筑起的心墙，不是为了推开她，而是为了……困住他自己！为了保护她！为了不让自己被那燎原的心火吞噬，进而伤害到她！
那份契约，不是束缚她的绳索，反而成了他勒紧自己脖颈的枷锁！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心疼瞬间攫住了余妍。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眶却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蓄满了泪水。
林高远看着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和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猛地一紧，眼中翻腾的火焰被慌乱和懊悔取代。他是不是……太失控了？吓到她了？他挫败地抹了把脸，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狼狈和疲惫的沙哑：“……抱歉，我不该吼你，不该说这些……吓到你了。”
他垂下眼睑，避开她含泪的目光，声音低沉得近乎呢喃：“我只是……不想你误会。不想你觉得……是你在惹麻烦。该说抱歉的是我，是我……没能控制好自己。”
心墙彻底崩塌，露出底下汹涌而真实的情感洪流。坦诚之后，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惶恐。壁垒之内，囚笼依旧，只是那笼门，似乎已在两人面前轰然洞开。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是退回各自的位置，还是……踏入那片未知的、灼热的燎原之地？答案，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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