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1937年,秋
空气里全是硝烟味,呛得人嗓子眼发干。上海滩,这个曾经灯红酒绿的地方,现在被炮火撕成了碎片。法租界那边还算有点人样,其他地方,唉,没法看。
丁程鑫,丁家药行的少爷,站在自家被炸塌了一半的药铺门口,眼神有点空。他刚送走一批药,给前线。他爹老早就带着家当和伙计跑租界去了,他不肯走。他得等,等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回来。
那个人是宋亚轩,战地医生。亚轩总说,程程,等我打完仗回来,帮你把药铺开得更大。丁程鑫就笑,说好,等你。
贺峻霖,那个总扛着相机的战地记者,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脸上全是灰。“程程!看见亚轩没?我刚从前线下来,拍了不少,就是没找着他!”
“他还在战地医院那边吧?”丁程鑫心里咯噔一下。
“我去找!”贺峻霖把相机往怀里一护,转身又要往炮火里冲。他就是这样,哪里有新闻,哪里有兄弟,他就往哪里钻。
“小心点!”丁程鑫喊他。贺峻霖挥挥手,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烟尘里。
闸北那边,枪炮声跟过年放鞭炮似的,没个停歇。马嘉祺,马督军,一身军装早就看不出原色,脸上黑一道灰一道。他站在战壕里,看着对面潮水一样涌上来的日本兵,眼神冷得像冰。
“督军!右翼顶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兵冲过来喊。
马嘉祺没说话,抄起旁边一把打光了子弹的步枪,装上刺刀。“顶不住?那就拿命顶!张真源呢?让他带人给我压上去!刘耀文!你他妈的人呢?给我守住左翼!一寸都不准退!”
不远处,张真源,年轻的少帅,正带着人死守一个街口。他手里的枪就没停过火,子弹壳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不能退!”他吼着,声音都哑了。
更远一点,刘耀文,那个痞里痞气的营长,叼着半截烟,靠在断墙后面指挥。“机枪!给老子往人多的地方扫!迫击炮呢?别他妈省着!轰他娘的!”他骂骂咧咧,但手底下的兵都服他,硬是把一波冲锋打退了。
他们都知道,这仗,九死一生。但没人想当那个“生”。
虹口那边,日本人的商会门口,气氛也紧张得很。严浩翔,严家商会的少会长,正带着人和对面日本商会对峙。他爹被日本人阴了,现在商会是他撑着。他年轻,但手段硬,日本人想吞掉严家的码头和生意,门儿都没有。
“浩翔少爷,识时务者为俊杰。”对面的日本商人假惺惺地笑。
严浩翔冷笑一声,理了理西装领子:“时务?我的时务就是,中国人的地盘,中国人说了算。想抢?得问问我身后的兄弟答不答应!”
他身后,一群精壮的汉子,眼神都带着刀。日本人脸色难看,暂时退了回去。但严浩翔知道,这帮人阴险,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他得小心,非常小心。
战地医院,其实就是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宋亚轩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白大褂上全是血污和泥。他正给一个重伤员做手术,手很稳,但额头上全是汗。外面炮声隆隆,棚子顶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宋医生!快!这个不行了!”护士带着哭腔喊。
宋亚轩头也没抬:“坚持住!马上就好!”他手里的手术刀飞快地动着,眼里只有伤员的伤口。救一个,是一个。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由远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丁程鑫正往战地医院的方向跑,他心里慌得厉害。刚跑到能看到医院棚子的地方,就看见一架日本飞机低低地掠过,扔下一个小黑点。
那个黑点,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战地医院那个摇摇欲坠的棚子上。
“轰——!!!”
一声巨响,震得丁程鑫耳朵嗡嗡响。他眼睁睁看着,那个棚子,连同里面的人,瞬间被一团刺眼的火光和浓烟吞没。巨大的气浪把他掀翻在地。
烟尘散开一点点,丁程鑫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过去。
没了。
什么都没了。
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一些还在燃烧的木梁,还有……散落在地上的,一些金属器械的反光,其中一把小小的手术刀,孤零零地躺在泥土里。
没有血,没有残肢,什么都没有。只有绝对的、彻底的……消失。
丁程鑫呆呆地站在废墟前,耳朵里全是尖锐的鸣叫。他张了张嘴,想喊“亚轩”,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世界好像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安静得可怕。只有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像要炸开。
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去,捡起那把沾满泥土的手术刀,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他紧紧攥着它,指甲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他等的人,不会回来了。
贺峻霖是后来才听到消息的。他当时在另一个战场拍照,听到爆炸声赶回来,只看到丁程鑫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废墟边上,手里死死攥着那把手术刀。
贺峻霖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走过去,想拍拍丁程鑫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默默地坐在丁程鑫旁边,陪着他。
过了很久,丁程鑫才哑着嗓子说:“没了……什么都没了……”
贺峻霖用力抹了把脸:“程程……我们……我们得活着。”
仗还在打,越来越惨烈。
马嘉祺最终没能守住他的阵地。据说他带着最后几个亲兵,打光了所有子弹,最后举着指挥刀冲向了敌阵。那把祖传的佩刀,断了。
张真源,那位年轻的少帅,死守在一个仓库里,弹尽粮绝。最后时刻,他点燃了仓库里的火药,和冲进来的敌人同归于尽。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夜空。
刘耀文,那个痞气的营长,带着他的兄弟守一座桥。日本人攻了三天三夜,愣是没过去。最后,桥断了,刘耀文和他最后几个兄弟,消失在滚滚江水里。有人说,听见他最后喊的是:“值了!”
消息一个个传来,丁程鑫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喘不过气。他麻木地处理着药行的残局,把能找到的药,都想办法送到前线,送到租界的医院。
严浩翔的死讯,来得猝不及防。
日本人果然不讲规矩。一次看似平常的商会“谈判”后,严浩翔在回家的路上,被埋伏的日本浪人偷袭了。他身边只带了两个保镖,寡不敌众。
等严家的人赶到时,只看到严浩翔倒在血泊里,西装被染红了大片。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摔碎的青花瓷瓶的碎片,那是他随身带着的,他爹留给他的念想。碎片上,刻着一个“严”字。
他眼睛睁得很大,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好像还在想着他的码头,他的生意,他没能斗垮的日本人。
丁程鑫去看了他最后一眼。那个总是意气风发、跟他斗嘴的严浩翔,躺在那里,安静得不像话。丁程鑫给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低声说:“浩翔,下辈子,别这么累了。”
战争接近尾声,一场大战过后,战场上一片狼藉。硝烟还没散尽,贺峻霖又扛着他的相机出来了。他要在士兵清理战场前,记录下这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开地上的弹坑和杂物。忽然,他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很细,很轻。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堆炸塌的瓦砾后面,发现了一个襁褓。里面是个小婴儿,小脸脏兮兮的,但还活着,正闭着眼睛小声地哭。
“老天爷……”贺峻霖又惊又喜,赶紧蹲下去,想把孩子抱起来,“还活着!太好了!小家伙命真大!”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旁边一堆“尸体”里,有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人,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贺峻霖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猛地抬起了上半身,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襁褓里的婴儿!
“不——!”贺峻霖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却比脑子更快。
他几乎是本能地,像只护崽的鸟一样,猛地扑过去,用整个身体挡在了婴儿前面。
“砰!”
枪响了。
贺峻霖身体剧烈地一震,相机从他肩上滑落,掉在地上。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小家伙似乎被枪声吓到了,哭得更大声了。
贺峻霖想笑一下,安慰孩子别怕,却感觉力气在飞快地流失。他慢慢地倒下去,倒在那片冰冷的土地上,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个小小的生命。
他最后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好像看到了亚轩,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在对他笑。
“亚轩……我……拍到……了……”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
1949年,秋。
天安门城楼上,一个洪亮的声音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丁程鑫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仰头看着。他穿着整洁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周围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锣鼓喧天,红旗招展。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他活下来了。马哥、张哥、耀文、亚轩、浩翔、贺儿……他们都没能看到的这一天,他看到了。
他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心里那个地方,空得发疼,像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大块?
他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桌子上,摆着五副碗筷,干干净净。他给自己盛了一碗饭,默默地吃着。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他咀嚼的声音。
吃完饭,他走到里屋。墙上,挂着五张照片。穿着军装的马嘉祺,意气风发的张真源,痞笑着的刘耀文,穿着白大褂、笑容干净的宋亚轩,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严浩翔,还有一张,是贺峻霖抱着相机,对着镜头做鬼脸的样子。
丁程鑫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每一张照片的玻璃相框,擦得锃亮。
“马哥,张哥,耀文……仗打完了,我们赢了。”
“亚轩……现在有很多新医院了,医生护士都穿得跟你一样白……”
“浩翔……码头收回来了,生意很好……”
“贺儿……现在有好多记者,拍的照片真好看……”
他低声说着,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擦到贺峻霖那张做鬼脸的照片时,丁程鑫的手指停住了。他仿佛又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喊着:“程程!看见亚轩没?”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照片上贺峻霖带笑的眼睛。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远处街上孩子们追逐嬉闹的笑声,还有广播里播放的、充满希望的新歌曲。
丁程鑫站在照片前,站了很久很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
他活到了新的时代,带着五个人的份,一起活着。
可有时候,这活着本身,就是最深的疼。那些空着的碗筷,墙上的笑脸,还有记忆里鲜活的声音和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拥有的,只是回忆。
他慢慢地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崭新的、热闹的世界。风吹进来,带着初秋微凉的气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只是心里那个洞,永远也填不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