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半跪在泥泞中,左眼的剧痛在那滴神秘药液的作用下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凉感。他缓缓抬起头,模糊的右眼费力地看清了眼前的女子——刻风华。她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站在那里,周围的雾气仿佛都不敢靠近。
“多谢相救。”韩昭沙哑的声音响起,引得刻风华回头看向他。“不必多谢,救你只是顺意而为。”说罢,她转身蹲下继续研究起那残碑。
刻风华伸手抚上那残碑,带着血迹的指节从碑面上轻轻拂过。韩昭透过模糊的右眼看见她的身影骤然绷紧,横刀在晨雾里响起低沉的嗡鸣。
“葬仙碑?怎会在此地出现?”刻风华低眉沉思,口中喃喃有词。
“姑娘,什么是葬仙碑?”韩昭疑惑道。
“葬仙碑,”刻风华的声音像淬过冰水的刀锋,割开芦苇荡里凝滞的湿冷空气。她并未回头,目光如同钉子,死死楔入石碑深处那片暗红的沁血符文。“上古邪物。”
她修长的手指并未离开碑面冰冷的石质,指腹下传来的是比寒冰更刺骨的阴邪气息。横刀在她另一只手中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碑中某种无声的咆哮。
“此物非石非金,乃以生灵怨念、精血为引,混合地脉秽气凝铸而成。”刻风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陈述古籍的冰冷平静,每一个字却都重若千钧,“其名‘葬仙’,并非妄言。传说鼎盛之时,此碑能锁天地灵机,困杀真仙,吸尽一方水土所有生机,化为养料供养碑中死域。”
韩昭倒吸一口冷气,尽管左眼处玉髓生肌散带来的清凉正顽强地对抗着残余的剧痛和污秽,但刻风华话语中描述的恐怖景象,还是让他丹田沉寂的药鼎虚影都似乎不安地颤动了一下。锁灵机,困真仙,吸生机……这哪里是碑,分明是吞噬一切的魔口!
“但拥有如此逆天之能,却只能用作镇压一途。”刻风华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厌恶几乎化为实质的冰霜,“因其本身便是至邪至秽之物,驱动它、利用它,便如同手持双刃毒刃,伤人亦伤己,更会不断污染周遭环境,直至将一方沃土彻底化为死地。唯有以邪制邪,以秽镇秽,方能暂时遏制其本能扩散的吞噬之欲,将其力量强行拘束于一处,用来镇压某些……更为恐怖、无法以常理灭杀的存在。”
她顿了顿,目光从残碑上那暗红的符文移开,仿佛穿透了眼前迷蒙的雾气,投向某个极其遥远、又极其沉重的地方,英挺的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
“我们玄参……书院,”她似乎刻意强调了“书院”二字,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也有一块碑。一块远比这块残破之物更完整、也更庞大的葬仙碑。它就立在后山禁地的最深处,以书院千年积累的浩然文气为引,辅以秘阵,用来镇压了一头……当世的大恐怖。”
韩昭的心猛地一沉。玄参书院!他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整个东域都赫赫有名的正道魁首,底蕴深不可测。连他们都只能依靠这种邪物来镇压的“大恐怖”,那该是何等可怕的存在?这残碑出现在此地,又意味着什么?浑天宗的人在此探查,莫非是想……
“眼前这块,”刻风华的声音打断了韩昭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冷硬如铁,“不过是上古大战后崩碎的一块残片,其威能百不存一。但邪物终究是邪物,哪怕只剩一丝,其散逸的秽气也能污浊水土,侵蚀生灵,更会引来某些不祥之物的觊觎,比如……浑天宗那些专修邪法、以秽气为食的蛆虫。”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杀意,目光扫过地上三具白衣尸体,如同在看三堆肮脏的垃圾。
“他们在此处探查,绝非偶然。”刻风华的手指再次抚过残碑边缘一道细小的、人为凿刻的新痕,眼神锐利如鹰隼,“这残碑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如今突然有异动,定是有人触动了其核心的‘引子’,或是……被它镇压的东西,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猛地直起身,靛蓝色的身影在稀薄的阳光下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横刀的嗡鸣声骤然拔高,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
“此地秽气正在被这残碑缓慢牵引、汇聚,虽远不及它全盛之时的万分之一,但长此以往,这方圆数十里的河滩芦苇荡,都将化为一片生机断绝的腐沼!”刻风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更麻烦的是,浑天宗的狗鼻子既然已经闻到了腥味,就绝不会只派这三条杂鱼。他们后续必定有更强的人手赶来,目标要么是带走这残碑碎片,要么就是……彻底解开它底下可能镇压的东西!”
她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再次落回韩昭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你的眼睛,暂时死不了。但留在这里,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这方水土,都只有死路一条。浑天宗的人认得我的刀,也认得你身上残留的药鼎气息。我们,都成了他们的目标。”
浓雾似乎又浓郁了几分,血腥味混合着芦苇腐败的气息,还有那残碑散发出的、越来越明显的阴冷秽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河风的呜咽声里,仿佛夹杂着更多隐秘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声响,从芦苇荡的深处传来。
刻风华的手,已经稳稳地按在了腰间那柄朴素短刀的刀柄上,姿态如同即将扑击的猎豹。她盯着韩昭,等待着他的反应,或者说,判断着他是否还有在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中挣扎求生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