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风华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穿了芦苇荡里湿冷的死寂。浑天宗的威胁、葬仙碑的邪异、以及这片土地即将面临的腐化,沉甸甸地压在韩昭心头。他挣扎着想站起身,左眼伤处在玉髓生肌散的冰寒药力下虽然舒缓许多,但强行催动药鼎带来的经脉灼痛和失血后的虚弱感,让他眼前依旧阵阵发黑,动作踉跄。
“走?”韩昭喘息着,声音嘶哑,模糊的右眼望向刻风华那如标枪般挺直的靛蓝背影,“去哪里?他们既认得你的刀,也嗅到了我的鼎…能逃到哪里?”
刻风华没有回头,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残碑上那些暗红如凝固血痂的符文,以及那道新鲜凿刻的痕迹。横刀在她手中低鸣不止,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无形的、正在迫近的巨大恶意。
“逃?”她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锋利的弧度,“谁说我要逃?”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刀柄,“浑天宗的人既然敢把手伸到这里,伸向葬仙碑,就得做好被剁掉的准备。这块残片,还有它底下可能藏着的东西,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她猛地侧过头,寒星般的眸子锐利地盯在韩昭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你,还能动吗?体内的‘破鼎’,还能不能榨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韩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和泥土的腥气涌入肺腑,刺得他咳嗽了两声。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左眼传来的阵阵抽痛,右眼死死盯着刻风华:“你想做什么?”
“毁了它,或者至少,让它彻底沉寂下去。”刻风华的目光重新投向残碑,声音斩钉截铁,“在浑天宗更麻烦的家伙赶来之前。”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施舍的意味,“你药鼎的感知,对秽气病灶的捕捉,或许能帮我找到这残碑最脆弱的那一点‘死穴’。作为交换,我带你离开这死地。”
韩昭心头剧震。毁掉葬仙碑?哪怕只是残片?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疯狂。但刻风华眼中那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却奇异地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他捂紧左眼,感受着体内那尊因玉髓生肌散压制而暂时蛰伏、却依旧在无声咆哮的青铜药鼎虚影。丹田深处,残余的药气如同被风卷动的灰烬,微弱,却并未熄灭。
“我…试试。”韩昭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他不再犹豫,忍着全身的剧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残存的药鼎感知力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探向那块半人高的青苔石碑。
这一次,他的感知不再是为了追踪敌人,而是如同一个在剧毒沼泽中摸索的盲医,试图分辨出那至邪至秽之物内部最细微的“脉动”与“病灶”。
当他的感知真正触碰到石碑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污浊病灶都要恐怖百倍的阴寒秽气,如同无数带着怨毒倒刺的冰冷毒蛇,瞬间沿着他的感知力反噬而来!韩昭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剧烈摇晃,左眼刚刚被药力封镇的伤口仿佛再次被撕裂,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覆眼的软布!药鼎虚影在丹田中疯狂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稳住!”刻风华冰冷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入韩昭混乱的意识,“别被它吞噬!把它当成你见过的最污秽的‘毒疮’,找到它的‘脓头’!”
韩昭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清明。他将药鼎感知催发到极限,不再试图抵抗那股秽气的侵蚀,反而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将感知力凝聚成一根尖锐无比的“探针”,强行刺入石碑内部那混乱、粘稠、充满无尽恶意的秽气涡流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如同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韩昭的呼吸粗重如拉风箱,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滚落。刻风华静静地守在他身侧,如同最警觉的守护者,靛蓝的身影纹丝不动,唯有按在刀柄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周围浓雾与芦苇的深处,横刀的嗡鸣声越来越急促,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闷雷。
突然!
韩昭身体猛地一颤,模糊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在他的感知“视野”中,那混乱污秽的涡流深处,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纯粹黑暗与死寂的点!它就像整片污秽海洋的暴风眼,所有的秽气都围绕着它旋转、凝聚、散发!那感觉,比最致命的病灶核心还要恐怖万倍!
“找到了!”韩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抑制的惊悸,“在…在碑底左侧三寸!一个…一个黑色的‘点’!它…它在吸…吸收周围的生机…”
刻风华眼中寒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拔出了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光瞬间撕裂了浓雾!
“退开!”她厉喝一声,同时身形如电,一步踏前,双手握刀,刀尖朝下,凝聚了她全身精气神的一击,如同陨星坠地,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狠狠刺向韩昭所指的碑底位置——那块青苔覆盖的泥泞地面!
刀锋未至,凌厉无匹的刀气已然将地面撕裂!泥土翻飞!
就在刀尖即将刺入泥地的刹那——
“咻!咻!咻!咻!”
四道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迅疾的破空声,如同毒蛇的嘶鸣,从四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浓雾深处、芦苇丛中、甚至是从浑浊的河面方向——暴射而来!目标直指刻风华的后心、咽喉、腰腹要害!
时机歹毒到了极点!正是她旧力已发、新力未生,全身心贯注于摧毁石碑“死穴”的瞬间!
刻风华眼中瞳孔骤缩!但她握刀的手没有丝毫颤抖,刺向地面的刀势也未曾改变分毫!仿佛对那足以致命的偷袭置若罔闻!
千钧一发之际!
“噗!噗!噗!噗!”
四声沉闷的、如同重物落入腐泥的声响,在刻风华身后不足三尺的地方接连响起!四根通体乌黑、尾部带着螺旋纹路的弩箭,箭头深深没入泥泞的地面,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绝望的嗡鸣!它们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在最后一刻被强行偏移了方向!
韩昭半跪在地,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右手五指死死扣入冰冷的泥地中!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榨干了体内最后一丝药气和精神力,强行将药鼎的感知力外放凝聚成一面无形的、扭曲空间的“屏障”,险之又险地挡下了那四支致命的弩箭!代价是丹田药鼎虚影剧烈黯淡,仿佛随时都会溃散,左眼伤处的剧痛如同火山般再次爆发!
“哼!”刻风华一声冷哼,带着凛冽的杀意。她刺向地面的刀锋没有丝毫停滞!
“锵——!!!”
一声刺耳到极点的、仿佛金铁交击却又混杂着岩石崩裂的巨响,轰然炸开!
雪亮的刀锋深深刺入了韩昭所指的碑底位置!一股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汁般的污秽黑气,如同受伤的毒龙,猛地从刀锋刺入点喷涌而出!伴随着无数凄厉怨毒的尖啸嘶鸣,瞬间弥漫开来!
整个残碑剧烈地震颤起来!碑身上那些暗红的符文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扭曲闪烁,散发出妖异的光芒!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吸力,以残碑为中心猛然爆发!周围的浓雾被疯狂地拉扯、吞噬,地上的泥水、甚至不远处浑天宗修士尸体流出的鲜血,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汩汩地流向石碑!
与此同时,四道白影如同鬼魅般从弩箭射来的方向扑出!速度比之前那三人更快,气息更加阴冷凌厉!他们身上的白衣纤尘不染,腰间悬挂的赤玉令牌颜色更深,几乎如同凝固的鲜血!为首一人身形瘦高,面白无须,眼神阴鸷如毒蛇,手中并未持剑,而是握着一柄造型奇特、闪烁着幽绿磷光的短杖!
“大胆!竟敢损毁圣碑!刻风华,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阴鸷修士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刻骨的怨毒。他手中短杖一挥,一道惨绿色的磷火如同活物般射向刻风华后背!另外三人则默契地分成两路,两人剑光如毒蛇吐信,直取因阻挡弩箭而几乎虚脱的韩昭,另一人则挥剑斩向刻风华持刀的手臂,意图打断她对石碑的破坏!
刻风华刺入石碑的刀被那喷涌的秽气和石碑本身的邪力死死“咬”住,一时竟难以拔出!面对前后夹击,她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爆发出更加炽烈的战意!就在那惨绿磷火及体的瞬间,她一直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向了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朴素短刀!
“呛啷——!”
一声远比横刀出鞘更加清越、更加短促、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寂灭万物的奇异刀鸣,骤然响起!
一道黯淡无华、甚至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刀光,如同夜色中最深沉的一抹阴影,自刻风华腰间无声无息地滑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撕裂空气的尖啸。那道灰蒙蒙的刀光只是极其简单地、极其自然地划过空气,迎上了那道惨绿色的诡异磷火。
没有碰撞的巨响,没有能量的爆裂。
那道足以熔金化铁、蚀骨销魂的惨绿磷火,在接触到那灰蒙蒙刀光的瞬间,如同冰雪遇到了烧红的烙铁,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湮灭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阴鸷修士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刻风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灰蒙蒙的短刀刀光在湮灭磷火后,轨迹没有丝毫改变,顺势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弧线,迎向了另一侧斩向她持刀手臂的长剑!
“叮!”
一声轻响,如同玉磬相击。
那柄灌注了浑厚阴邪灵力的长剑,在与那灰蒙蒙刀光接触的刹那,剑身上流转的灵光如同被吸走般瞬间黯淡,紧接着,坚韧的剑刃如同腐朽了千万年的枯枝,悄无声息地从中断裂!断口平滑如镜!
持剑的浑天宗修士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断剑,脸上充满了荒谬和极致的恐惧!
刻风华甚至没有看那断剑的修士一眼。她的身体借着这一划之力,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般诡异地一旋,原本被石碑邪力“咬”住的横刀被她顺势猛地抽出!带出一溜粘稠污秽的黑血!
同时,那柄灰蒙蒙的短刀,如同她手臂的延伸,在旋身的刹那,刀尖精准无比地点向了最后一名扑向韩昭的浑天宗修士刺来的长剑剑脊!
“当!”
又是一声轻鸣。
那名修士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消融万物的诡异力量顺着剑身瞬间侵入手臂!他整条持剑的右臂,从指尖到肩膀,所有流转的灵力瞬间凝滞、溃散!肌肉筋骨传来一阵诡异的、如同沙化的麻木感!他惊恐地怪叫一声,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撤剑暴退!
兔起鹘落,电光火石!
刻风华左手灰刃,右手横刀,靛蓝的身影在四名强敌与邪碑秽气的夹击中,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死神!灰刃所过之处,邪法湮灭,兵刃腐朽,灵力溃散!那灰蒙蒙的刀光,带着一种近乎法则层面的诡异“抹除”之力,霸道而沉寂!
而此刻,被她一刀刺入“死穴”的葬仙碑残片,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碑体上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喷涌的污秽黑气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更加疯狂地席卷四周!
芦苇荡深处,浓雾翻滚,刀光血影,邪碑哀鸣!死局之中,刻风华以那柄无名灰刃,悍然撕开了一道染血的生路!而代价,是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更深沉的一抹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