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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缺席名单

诉说黎明

樟树的影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缩成了可怜巴巴的一小团,诉白坐在那片仅存的阴凉边缘,后背抵着粗糙的树皮。军训进入第二周,操场上高一(3)班的方阵,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下去。

起初是零星几个请假的,理由五花八门:头疼、肚子疼、脚扭了、家里有急事……教官王强起初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骂一句“娇气”,便不再理会。但请假条像秋天的落叶,越积越多。昨天点名时还勉强站了三十多个,今天上午集合哨吹响,稀稀拉拉只站了二十一个人。

空旷的操场中央,这二十一个人组成的方阵,显得格外单薄和……荒谬。缺席者的位置像被凭空挖走,留下刺眼的空白。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炙烤着仅存的“坚守者”。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汗味和躁动的信息素,更添了一种被抛弃般的、压抑的愤怒。

赫黎依旧在列。他站在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作训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狼尾长发随意地扎着,几缕汗湿的蓝色发丝黏在颈侧。他的站姿依旧带着那种惯常的散漫,但脊背挺得很直,像一根被烈日烤得发烫却不肯弯折的钢筋。汗水顺着他的额角、下颌线蜿蜒而下,滴落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腾成一小缕白汽。他的目光,穿过蒸腾扭曲的热浪,穿透稀疏的队列,精准地落在树荫下的诉白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玩味或审视,里面混杂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冰冷的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在说:看吧,只剩下我们了。看吧,你还能躲在哪里?

王教官的脸,黑得像锅底。他背着手,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方阵前方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军靴踏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雷般的回响。每一次转身,那锐利得如同淬火刀刃的目光就狠狠剐过每一个学生的脸。

诉白坐在树荫下,手里拿着花名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纸张边缘。缺席者的名字被他用红笔一一圈出,像一道道无声的控诉,又像一片片刺目的疮疤。他微微低着头,眼镜片反射着光,看不清眼神。后背的衬衫被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冰凉的不适感。膝盖和手掌昨天磕碰的地方,在高温下隐隐作痛,提醒着昨日的狼狈。他强迫自己忽略赫黎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忽略心底那点被烈日和眼前景象勾起的、莫名的烦闷。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缺席?体罚?怨怼?都是高一(3)班自己的事。他只需要记录,然后离开。

“一群孬种!废物!”王教官的咆哮声终于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炸裂在操场上空,震得树叶都似乎簌簌发抖。“才几天?啊?!就他妈的装死装病当逃兵!你们是来军训的,还是来度假的?烂泥扶不上墙!”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手指几乎要点到每一个在场学生的鼻尖上,唾沫星子在炽热的阳光下飞溅。

“觉得老子好糊弄是不是?觉得装病就能躲过去是不是?行!有种!”他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猛地转向树荫下,“诉白!”

诉白抬起头。

“去!”王教官一指教学楼方向,声音斩钉截铁,“现在!立刻!去医务室!去政教处!去每一个可能窝着那群‘病号’的耗子洞!把名单上那些装死的王八蛋,全给我揪回来!一个不落!告诉他们,十分钟内不到操场集合,后果自负!”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砸下来。诉白握着花名册的手指微微收紧,纸张边缘被捏得起了褶皱。他站起身,膝盖的刺痛感清晰传来。没有反驳,没有疑问,他只是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教官。”

他转身,走向教学楼的方向,步履平稳,背影挺直,像一株被强行移栽的植物,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冷淡。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二十一道目光,像芒刺一样扎在背上——那是被留下的“坚守者”的怨气,无声地转移到了他这个执行者身上。赫黎的目光,则像冰锥,带着穿透性的冷意。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冷气开得很足。诉白推开门,里面或坐或躺着五六个穿着迷彩服的学生,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聊天,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到诉白进来,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神躲闪。

诉白没有看他们,径直走向值班的校医,递上花名册,指着那几个被圈出的名字:“王教官命令,名单上的同学,十分钟内必须到操场集合。”

校医是个温和的中年Beta女性,她看了看名单,又看了看那几个明显心虚的学生,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

诉白已经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装病的学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教官原话:‘十分钟内不到,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陡然升起的恐慌。

他又去了政教处、教室,每一次,都只是平静地传达命令,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传声筒。他清晰地看到那些“病号”们脸上从侥幸到惊愕,再到慌乱的神情变化。有人试图辩解,有人想求情,诉白只是看着他们,重复那句“后果自负”。他像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精准,冷漠,将教官的怒火和威胁,不带任何温度地传递下去。

十分钟后,操场边缘开始出现三三两两、垂头丧气、磨磨蹭蹭的身影。他们穿着作训服,但帽子歪斜,衣冠不整,脸上带着不情愿和心虚。缺席的二十四人,最终稀稀拉拉地回来了二十个,仍有四个不见踪影,可能是装病回家了,又可能是真的有事。

王教官看着这群“归队”的逃兵,脸色没有半分缓和,反而更加阴沉,像暴风雨前的铅云。

“很好!都很有种!”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装病装得很舒服是吧?躲猫猫躲得很开心是吧?觉得老子是傻子是吧?”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操场中央那片毫无遮挡、被烈日烤得发白的水泥地:“全体都有!听我口令!”

“立——正!”

稀稀拉拉的队伍勉强站直。

“向右看——齐!”

混乱的脚步声和拖沓的调整。

“向前——看!”

王教官背着手,走到队伍前方,眼神像刮骨钢刀一样扫过每一个人,包括那些刚刚被揪回来的“病号”,也包括一直站在这里的“幸存者”。

“你们,所有人!”他猛地提高音量,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给老子记住了!你们是一个集体!一个人装病逃跑,一个人偷懒耍滑,就是拖累所有人!就是给这个集体抹黑!”

“既然这么喜欢躲,这么喜欢偷懒,那就一起尝尝后果!全体都有!军姿一小时!就在这太阳底下!站!”

绝望的低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瞬间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刚刚被揪回来的“病号”们脸色惨白,而那些站了一上午、本已疲惫不堪的“幸存者”,脸上更是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怨毒。他们猛地看向那些“病号”,眼神像是要杀人。凭什么?凭什么这些逃跑的人回来了,他们这些没跑的却要跟着一起受罚?这种被连坐的、无妄的怒火,瞬间点燃了空气。

“谁动一下!加十分钟!老子倒要看看,你们的骨头到底有多硬!”王教官的声音冷酷无情,像宣布死刑的法官。

队伍在极度的不公和怨愤中,被强行钉在了滚烫的刑场上。诉白默默地走回那片树荫,重新坐下。膝盖的刺痛感似乎更清晰了些。他拿出花名册,在缺席未归的那四个名字后面,打上了醒目的叉。然后,他翻过一页,开始记录今天的训练情况,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仿佛操场中央那场正在烈日和怨念中煎熬的酷刑,与他毫无关系。他的世界,似乎只剩下花名册上那一个个冰冷的符号和整齐的记录。

赫黎站在方阵后排,汗水已经彻底浸透了他的作训服,紧贴在宽阔的背脊上。他微微眯着眼,对抗着刺目的阳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同学身上散发出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愤怒信息素,像无数根烧红的针,刺戳着神经。他的目光,却穿过蒸腾的热浪和扭曲的空气,牢牢锁定在树荫下那个身影上。

诉白低着头,颈项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花名册的纸页上,洇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他握着笔的手指很稳,写下的字迹依旧工整得像印刷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破碎的光斑,将他与操场上那片痛苦的炼狱清晰地分割开来。那份置身事外的冷漠,在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冰凌,刺得赫黎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暗芒。

时间在死寂和煎熬中缓慢爬行。空气像凝固的岩浆,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肺腑。汗珠如同溪流,冲刷着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皮肤,迷彩服的颜色深了又深。有人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才忍住呻吟。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引来王教官一声厉喝:“加十分钟!”

怨毒的情绪在无声中发酵、膨胀。

终于,一个站在前排边缘的男生,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猛地一晃,膝盖一软,直挺挺地向侧面倒去,重重砸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报告……”旁边有人惊惶地喊了一声。

王教官脸色铁青,快步走过去查看了一下,挥手示意两个学生:“抬去医务室!”

人被抬走了。空气里的死寂更加沉重。剩下的学生,眼神空洞,像一具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承受着酷刑。

当哨声终于响起,宣告这地狱般的一小时结束时,整个方阵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垮塌下来。学生们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人直接躺倒在滚烫的地上,像离水的鱼。

诉白合上花名册,站起身。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汗湿了一大片,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没有再看那片狼藉的操场,也没有看那些瘫倒的学生,仿佛他们只是散落在地的迷彩布偶。他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充满汗味、怨气和烈日灼痕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覆盖了他脚下的光斑。

诉白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赫黎挡在了他面前。他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作训服沾满了灰尘,脸上汗水和灰土混在一起,几道黑痕,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直直地盯着诉白。他身上浓烈的汗味混杂着属于Alpha的、被烈日和愤怒蒸腾过的冷松气息,极具侵略性地扑面而来。

诉白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但脚下是粗糙的树根,他停住了,只是抬起眼,隔着镜片,平静地回视赫黎。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淡漠。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需要例行公事对待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一新生。

赫黎喘着粗气,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他看着诉白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看着他那副仿佛刚从空调房里走出来、与眼前这片混乱和痛苦完全割裂的冷淡模样。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声音因为干渴和疲惫而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粗粝的质感:

“学长,”他开口,气息喷在灼热的空气里,“记录完了?”

诉白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询问。他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声音平稳得像结冰的湖面:“嗯。”

一个音节,再无其他。礼貌,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赫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汗水顺着凸起的喉结滑落。他看着诉白,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找出哪怕一丝裂缝。但他失败了。诉白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缺席者的逃避、幸存者的愤怒、无妄的体罚、瘫倒的同学——都只是花名册上几行无关痛痒的记录。

赫黎眼底深处那簇冰冷的火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覆盖。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混杂着疲惫、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汗水混着灰尘,在脸上留下一道更深的污痕,“学长还真是……认真负责。”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其他什么,更像是一种陈述,带着点筋疲力尽后的麻木。

诉白没有回应这句评价,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他让开道路。他的耐心仿佛无穷无尽,又或者,赫黎的存在本身,根本不值得他投入更多的情绪和精力。

赫黎盯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侧了侧身,让开了路。动作间,作训服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诉白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再看赫黎一眼,径直从他让开的空隙走了过去。白衬衫的背影在蒸腾的热浪中渐渐远去,挺直,冷淡,与身后那片瘫倒着迷彩身影、弥漫着汗水与怨气的操场,彻底割裂开来。

赫黎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消失在通往教学楼林荫道上的身影,久久未动。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烈日灼烧后的空茫,和一丝被那极致冷漠深深刺中后、难以言喻的烦躁。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栀子花气息,被浓重的汗味和尘土味掩盖,若有若无,却固执地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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