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栀的周末从中午十二点开始。
窗帘没拉严实,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线。她蜷缩在被窝里,像只餍足的猫,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
不用赶稿,不用见客户,不用思考任何与线条、色彩、截稿日期有关的事情。
这是她最奢侈的享受。
又赖了半小时,她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头发乱糟糟地翘着,睡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上一小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片小花瓣。
冰箱里没什么现成的食物,但她早有准备——昨天就买好了麻辣烫的食材。
明栀酷爱吃辣,越辣越好。朋友常说她的胃是铁打的,连最呛的火锅油碟都能面不改色地灌下去。她哼着歌,把锅架在灶上,倒入清水,然后开始切配料。
辣椒、花椒、豆瓣酱、蒜末、姜片……
热油下锅的瞬间,“滋啦”一声,辛辣的香气炸开,像一团无形的烟雾弹,迅速占领了整个厨房。明栀被呛得咳嗽两声,眼睛微微发红,却笑得满足。
“这才够味!”
她往锅里加了高汤,红油翻滚,浮起一层诱人的辣油光。牛肉片、午餐肉、豆腐泡、金针菇、娃娃菜……食材一样样丢进去,咕嘟咕嘟煮着,香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实体化似的。
明栀满意地搅了搅,转身去开电视。
2010年最火的偶像剧《命中注定我爱你》正在重播,她随手按了播放键,陈欣怡和纪存希的狗血爱情故事立刻填满了客厅的背景音。
她盘腿坐在地毯上,捧着碗,夹起一片裹满红油的牛肉,吹了吹,一口咬下去——
辣、鲜、烫。
幸福得眯起眼。
但也是隔壁的灾难…秦桑的早晨从窒息开始。
他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极其霸道的辛辣味,像有人把一整瓶风油精倒进了他的气管。他猛地坐起身,喉咙发紧,眼眶瞬间湿润,呛得连咳好几声。
什么味道?!
他下意识捂住口鼻,但那股麻辣鲜香已经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他的胃立刻开始抗议,酸水涌上喉头,他抓过床边的垃圾桶,干呕了几下,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又是她。
这栋楼的通风系统明明很好,可偏偏她的厨房味道总能精准地飘进他的房间。他咬牙推着轮椅到窗边,想开窗透气,却发现—— 自己竟然没像以前那样起红疹。
秦桑愣住了。
以往任何刺激性气味都会让他皮肤发红、发痒,甚至呼吸困难。可现在,除了胃部的不适和喉咙的灼烧感,他的皮肤竟然毫无反应。
是身体妥协了?还是被折磨得免疫了?
他说不清。
电视的声音隔着墙传来,偶像剧的台词清晰可闻: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就是命中注定的人!”
秦桑闭了闭眼。
——荒谬
他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如果真有命运,那他的命运就是被亲妈算计、被病痛折磨、被遗忘在阴暗的角落里腐烂。
可为什么……他的身体似乎正在适应肆意生长的玫瑰和隔壁闹腾的存在?
明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制造了一场“生化危机”。
她正沉浸在麻辣烫和偶像剧的双重快乐里,辣得嘴唇通红,鼻尖冒汗,却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电视里,纪存希正对陈欣怡霸道宣言,她咬着筷子尖,忍不住吐槽:
“2010年了,怎么还有这种‘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台词啊……”
但吐槽归吐槽,她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阳台——那株攀援玫瑰又长高了一截,嫩绿的枝条已经搭上了隔壁的窗台,顶端的花苞鼓鼓的,随时可能绽放。
明栀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夹起一块午餐肉,走到阳台,对着那株玫瑰晃了晃。
“你想吃吗?”
当然没人回答。
她自顾自地笑了,把午餐肉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算了,辣死你怎么办。”
麻辣烫的味道渐渐淡了,但电视的声音还在继续。
秦桑靠在轮椅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应该厌恶这种打扰,应该愤怒,应该像以前一样吃两片镇静药然后拉上窗帘隔绝一切。
可他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能清晰地分辨出她在看什么剧——那部红遍全国的《命中注定我爱你》,连医院的护士们都在讨论。
“你对我来说,就是命中注定的人!”
男主角的台词又一次传来,秦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轮椅扶手。
——荒谬。
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台——那株玫瑰不知何时已经探进了他的领域,嫩绿的枝条贴着玻璃,像是在窥探他的世界。
他本该伸手扯掉它。
但他没有。
晚上十点,明栀洗完澡,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笔记本电脑搁在腿上,随手画着草稿。电视还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偶像剧已经播完,现在在放晚间新闻。
2010年的杭州,地铁1号线还没全线贯通,西湖边的游客永远熙熙攘攘,而在这栋公寓里,她的周末即将结束。
她打了个哈欠,正要关电脑,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杯子放在桌上的声音。
她顿了一下,竖起耳朵。
很安静!
可能是错觉吧。
明栀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卧室睡觉。经过阳台时,她顺手摸了摸那株玫瑰的叶子,轻声道:
“晚安啦,小间谍。”
此时,秦桑盯着冰箱里的玫瑰蒸糕。
已经放了三天,按理说早该扔掉了…可他每次打开冰箱,都会看到它——微微发干的糕点,依然保持着玫瑰的形状,只是不再鲜艳。
他伸手,指尖碰了碰花瓣。
凉凉的,像她的声音。
他突然意识到,今天被这么吵,都没有起红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