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航……你等等我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一滴、两滴，砸在墓碑前积成的小水洼里，溅起细小水花。

潮湿的苔藓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渗进鼻腔。

蹲在泥泞中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主人却固执地不肯移动分毫。

直到——

一阵尖锐的疼痛像一根细线，勉强拉扯着林尽遥即将溃散的意识。

邓佳鑫左航……你等等我

颈间的琉璃瓶烫得惊人，隔着湿透的衣料灼烧着锁骨处的皮肤。

他仰起脸，雨水顺着下颌滑落，与眼角溢出的温热液体交汇，最终重重砸在冰冷的石碑上。

骨灰混着雨水滑入喉咙时，邓佳鑫呛得咳嗽起来，喉结在薄皮下痛苦地滚动，却固执地吞咽着。

血腥气开始在口腔里蔓延，容貌精致的青年却露出一个近乎解脱的微笑，舌尖轻轻舔过被咬破的内侧脸颊。

邓佳鑫“这次...换我来找你...”

他低语着，额头重重撞上石碑。

当鲜血漫过镌刻着“左航”二个字的刻痕时，听见碎裂的脆响。

这副身体早在那人走后就成了空壳，痛觉似乎也随之麻木。

陵园的冷雨渗入骨髓，白衬衫紧贴在背上像层冰凉的茧。

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缓…

他抱着‘他’，涣散的瞳孔里映出最后一缕灰蒙蒙的天光。

真好...终于...不冷了...

碑前的手指终于松开，无力地垂落在泥水中。

雨声渐渐远去，意识被什么牵引着不断下坠，逐渐沉入黑暗的深渊…

那触感带着记忆中熟悉的温度，指腹的薄茧轻轻擦过他颤抖的皮肤。

温暖干燥的空气突然包裹全身，将他从血腥的雨中剥离。

睫毛在黑暗中剧烈颤动，邓佳鑫想要抓紧，指尖痉挛抽动。

却在即将交握的刹那，听见了遥远的乐声，觥筹交错的脆响，还有人群模糊的谈笑。

这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直到…

“啵”。

香槟气泡破裂的轻响突然闯入耳膜。

他猛地睁开眼。

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他眼睑神经质地抽动，像是从噩梦中惊醒。

下意识抬手遮挡，下一瞬却剧烈地颤抖起来，整个人像是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重压。

此时手腕内侧，淡青色的血管在皙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地搏动着，频率快得惊人。

“先生，您没事吧？”穿着黑色马甲的侍者，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客人。

对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整个人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困兽。

邓佳鑫指尖颤抖着触到自己的脖颈。

呼吸骤然一滞。没有血。没有碎骨

只有那枚小小的琉璃瓶依然挂在银链上，冰凉地贴着他的皮肤。

可当他低头查看时，瓶身空荡荡的，内壁反射着吊灯的碎光，干净得刺眼。

里面的骨灰……不见了。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拳击中胃部，让他弯了腰，手指死死抵住腹部，指节因用力而发青发白。

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伤的动物发出的悲鸣。

邓佳鑫“今天是几号？”

抬眸看向侍者，他问得又急又切。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许久未开口的人突然发声。

侍者被他眼眸里翻涌的暗潮吓了一跳，后退半步的同时迟疑道：“2、2月13日，先生。”

顿了顿，又补充：“慈善晚宴刚刚开始，您需要……”

邓佳鑫已经听不见后面的话。

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视线穿过香槟塔折射的浮光，在觥筹交错间急切地搜寻。

水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女士们耳环晃动的细碎光芒，西装革履的宾客们模糊的笑脸…

这一切都化作流动的背景，在视野边缘扭曲、褪色。

终于，看见了他想看见的。

弧形露台边，月光如水银泻地，为雕花栏杆镀上一层冷冽银边。

左航就倚在那里，修长的手指随意转着香槟杯。

气泡在琥珀色液体里上升，破碎，就像林尽遥此刻剧烈跳动又随时会停歇的心脏。

活着的。

会呼吸的。

他的左航。

阿左。

胸前的琉璃瓶突然发烫，热度灼得他胸口发疼，烧得他眼眶生疼。

远处乐队演奏的弦乐变得模糊，宾客的谈笑声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身影清晰得刺目。

背肌绷紧成一道危险的弧，膝盖一软，他又险些跪倒在地，只有死死抓住身旁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冰凉的大理石触感透过掌心传来，提醒着这一切的真实性。

这不是梦。

左航就站在那里，呼吸着，微笑着。

此刻，他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那个身影，从乌黑的发梢，到握着香槟杯的修长手指。

眼神近乎病态地专注，眼睑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对方就会如雾般消散在夜色中，再也无处寻觅。

“…先生，先生？需要帮您叫医生吗？”

侍者担忧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见青年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一声让邓佳鑫猛地回神，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得可怕。

他稳了稳神，强迫自己直起腰，嗓音仍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邓佳鑫“没事。”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香槟。

玫瑰与香槟的微甜气息涌入鼻腔，让人稍稍定了心。

可握着杯子的手仍在微微发抖，香槟液面因此泛起细小涟漪，倒映着天花板上摇曳的水晶吊灯，碎光粼粼。

稍后拒绝了侍者的跟随，独自转身走向与露台相反的角落。

当下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

既怕身后的那处是个随时会醒的梦，又怕盲目惊动了那个还未认识他的魂灵。

宴会厅的暖光与阴影在林尽遥身上交错，灯光勾勒出青年紧绷的肩线，在他精致的锁骨处投下浅影。

远看，那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发白发粉，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洇湿了一根根指尖，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其实，邓佳鑫一路走来，早已有不少人暗中打量。

毕竟这容貌精致的漂亮青年，看着唇色稍白，缺了些许血色。

可偏偏眼尾微垂，泛着一点红。

像是哭过，又像是被谁用指尖轻轻揉过。

衬得那双漆黑的眼瞳如浸水琉璃，在灯光下流转着令人心醉的光彩。

招人吗？

确实。

非怪那些跟着家族长辈来的自大少爷们蠢蠢欲动，目光紧黏在邓佳鑫身上，像盯着一块鲜美的肉。

他们的视线如有实质，从青年纤细的脚踝一路攀爬，经过笔直的双腿，在腰线处流连忘返。

有人低声议论，用酒杯遮掩着嘴角暧昧的笑意；有人交换眼神，止不住往他腰线上瞟。

更有甚者，已经不动声色地调整了站位，借着人群的掩护向他靠近。

空气中浮动的香水味变得浓重。

就在邓佳鑫转过拐角的那一刻，身后跟着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一只戴着玛瑙戒指的手从阴影中伸出，朝青年腰后摸了过去。

“咔！”

然而，清脆的骨裂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