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少,到了。”
左三的声音将邓佳鑫的思绪拉回现实。
窗外漫天霞光泼洒,将“幸福教习画室”的招牌镀上一层暖金色光晕,衬得那几个字格外温柔。
邓佳鑫扣上手机,视线落在外面。
画室门口摆着几盆绿植,叶片肥嘟嘟的,彩绘的木质招牌旁,贴着几张学生获奖作品的复印件。
其中一张用蜡笔画的小猫旁边,圆润的笔触下写着“谢谢方老师”。
旁边还画了个歪歪的笑脸,像是孩子踮起脚尖努力够到画纸边缘才完成的。
这家隐藏在旧城区的画室在云城颇有名气,每到傍晚,总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学生背着画板从这里离开。
画室“主人”方宁是当年隔壁省的美术状元,据说有知名画廊开出天价年薪挖人,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画师却毅然回到云城。
在儿时生活过的旧城区开了这间小小的教习画室。
街坊们提起方老师时,总会不自觉地放柔语气。
毕竟,这位方老师不仅画技了得,心地更是善良。
即便家里有个精神不正常的弟弟要照顾,也从不抱怨,还经常免费教贫困孩子画画。
记得有次暴雨天,有人看见他背着画具冒雨去给残疾儿童上课,浑身湿透得像只落汤鸡,却还用雨衣仔细裹着学生的画作。
画室门楣上悬着一串别致的手工陶瓷风铃,彩釉蛋壳上绘着憨态可掬的小动物。
邓佳鑫推门时带起一阵清脆的叮咚声,惊起了窗台上的虎皮鹦鹉。
那鸟儿扑棱着翅膀撞向鸟笼,抖落的蓝绿色羽毛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欢迎光临...”
方宁从画架后探出头来,这位传说中的美术状元比想象中还要年轻。
他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袖口沾着些许颜料,稍显清瘦的脸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不过,在看见来人是邓佳鑫的时候,方宁瞬间眼睛微微睁大。
“小邓怎么有空过来?”
他直起身时,他身后画架上绷着半成品,群青颜料正顺着亚麻画布缓缓下滑,在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色洼。
当初这家“幸福教习画室”远比Fairy画廊开得早很多,方宁一直习惯叫邓佳鑫为“小邓”。
走进来,目光扫过那些颜料斑驳的调色板、斜靠在墙边的写生画架。
角落里堆着学生们五颜六色的油墨水彩画,其中一张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方老师和我们”,字母“O”被画成了笑脸。
最终,视线落在那扇紧闭的后门上。
门缝下漏出一线昏黄的光亮,伴随着极轻的、像是画笔在纸上疯狂涂抹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语。
那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两个人在对话。
邓佳鑫“来看看方老师这个月有没有好的画作。"
邓佳鑫勾唇,眸光清淡。
方宁侧身让开通道,袖口蹭到画架上未干的赭石色颜料,在浅色棉麻布料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却浑然不觉。
他走向角落的小茶几,脚步略显急促。
蜂蜜的甜香随着红茶的倾倒弥漫开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最近都在教孩子们画静物,”他说着,在杯沿摩挲了一下,“倒是没什么新作品……”
他看向邓佳鑫,嘴角刚牵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倒是小邓你……”
话音未落,后门突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像是画架倒地的声音。
方宁的手指蓦地收紧,瓷杯在他掌中微微震颤,红茶表面荡开细密的波纹。
在察觉到邓佳鑫的视线后,强迫自己松开力道,指腹在杯壁上留下几道潮湿的指痕。
“抱歉,我弟弟他...”方宁放下杯子,转过身时,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难堪。
窸窸窣窣的响动再次从后门传来,这次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哼唱。
那调子古怪而熟悉,像是把某首童谣拆解得支离破碎,又胡乱拼接起来,音节扭曲得令人不适。
方宁深吸一口气,他调整好表情,指向墙面的画作,“小邓要看看孩子们的作品吗?上周的写生课他们画得不错。”
邓佳鑫扫过那些色彩明快的画作,最终停在最里面一幅向日葵上。
一抹不自然的赭红色从花瓣边缘渗出,颜料厚度异常,像是被人反复涂抹修改过,干涸的痕迹形成蛛网般的龟裂纹路。
他走过画架群,木质地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
余光里,方宁的左手正滑向工作台抽屉,那里露出一角相框的边缘,玻璃上隐约映出模糊的人影轮廓。
“咚、咚咚、咚——”
后门再次传来响动,这次是一连串急促的敲击声,节奏诡异得令人不安。
“我弟弟最近病情不太稳定...”方宁勉强笑着解释。
邓佳鑫转而走向画室中央的大画架,深色绒布垂落在地,边缘沾着几处暗红色污渍。
他捏住绒布一角,指节在布料衬托下显得愈发修长,
邓佳鑫“这是新作品?”
作势要掀开绒布。
“别!”
方宁突然提高音量,他慌忙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那、那只是半成品……”
也就在这时,后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他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手里紧攥着一支沾满暗红颜料的画笔,指缝都被染成了血色。
“哥...哥...”他含糊不清地喊着,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邓佳鑫,嘴角扭曲地扬起,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方宁上前一把扣住弟弟的手腕,却在拉扯间‘不小心’撞翻了身后的画架。
画架倾倒的闷响格外刺耳,惊得窗台上的虎皮鹦鹉扑棱着翅膀,撞得鸟笼哐当作响。
绒布滑落,露出下面那幅“作品”:数十张邓佳鑫的照片被精心放大、裁剪,像拼图般密密麻麻贴满整张画板。
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斜射进来,将那些照片镀上一层血色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