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水土不服，加上之前的伤势和惊吓，陈远病倒了。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头痛欲裂，蜷缩在冰冷的床上瑟瑟发抖。客栈里一片寂静，凤天似乎出门了，阿木他们更是指望不上。
就在陈远感觉自己快要被烧糊涂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股奇异的香气飘了进来，像是某种树脂混合着草药的味道。凤伍娘端着一个粗瓷碗，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走到床边，看着陈远烧得通红的脸和痛苦的表情，那双纯净的黑眸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困惑或…担忧的情绪？
“喝…”她将碗递到陈远嘴边，声音依旧清亮，带着些许卡顿，“爹…留的…药。”
陈远烧得迷迷糊糊，也顾不得许多，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碗里粘稠的、颜色深褐近乎黑色的液体。那药味道极其古怪，入口冰凉滑腻，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树脂味，滑下喉咙后，却有一股奇异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如同甘霖滋润干涸的土地，所到之处，那灼烧般的滚烫感和头痛竟奇迹般地开始消退！
他贪婪地喝着，直到碗底见空。凤伍娘一直安静地看着他，等他喝完，伸出微凉的手指，用一块干净的布巾，笨拙却轻柔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她的动作很小心，似乎在模仿着什么，带着一种生涩的、非人的温柔。
“爹说…魂胶…能治…人病。”她看着空碗，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解释。
魂胶？陈远心中一震。这名字听起来就绝非人间之物！但身体确实在快速好转，那神奇的药效做不得假。他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灯光下她完美无瑕的侧脸，那专注擦拭他额头的纯净眼神…先前因红绳恶作剧而产生的恐惧和厌恶，在这一刻，被一种复杂难言的触动所取代。
**第五节：情愫暗生与醉语秘辛**
病好之后，陈远对凤伍娘的态度悄然改变。恐惧依旧存在，但好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占据了上风。他开始试着和这个神秘的少女接触。
他发现伍娘对许多人类的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文字。一次，陈远在柜台帮凤天整理账本（其实没什么可记的），伍娘就趴在柜台对面，歪着头，专注地看着他写字。那双纯净的黑眸里，倒映着跳动的灯火和墨迹。
“这…是什么？”她指着账本上的字。
“这是字，用来记录东西的。”陈远解释道。
“字…”伍娘重复着，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在空中模仿着陈远的笔迹，动作精准得如同尺规作图，却毫无生气和流畅感。
陈远心中一动，拿起一张废弃的纸片，写下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递给她看。“送给你。”
伍娘接过纸片，仔细地看着，手指轻轻抚摸着墨迹，脸上露出一种纯粹的、如同得到新奇玩具般的欣喜。她看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进了自己随身的一个小荷包里。
几天后，陈远在打扫时，无意间在伍娘房间门口的地上（她似乎总喜欢坐在门槛上发呆），发现了一张揉皱的纸团。他捡起来展开，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他送她的那两句诗，旁边还模仿着他的笔迹，笨拙地添了一句：“木头…有心…跳…吗？”字迹稚嫩，笔画僵硬，如同初学写字的孩童，却透着一股执着。
陈远捏着那张纸，看着那句不成文的疑问，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弥漫开来。这个非人的少女，在试图理解人类的感情？
还有一次，陈远下山（凤天偶尔会去附近的小集市采购，带他认过一次路）时，用帮忙干活换来的一点铜钱，买了一个民间艺人捏的、憨态可掬的小糖人。他记得伍娘对色彩鲜艳的东西似乎多看一眼。
他把糖人递给坐在后院石凳上发呆的伍娘。
伍娘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黑曜石。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晶莹剔透、色彩斑斓的小糖人，捧在手心，像捧着稀世珍宝，左看右看，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纯粹、灿烂的笑容，美得让陈远一时失神。
“谢…谢。”她磕磕绊绊地说。
然而下一秒，她似乎想尝尝这“珍宝”的味道，张开樱唇，对着糖人的脑袋，“咔嚓”一声，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糖人的脑袋被她整齐地咬掉了半截。
陈远愣住了。
伍娘也愣住了。她看着手里只剩下半截身子的糖人，又看看嘴里含着的半颗糖人头，那双纯净的黑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一种巨大的、难以理解的失落和悲伤瞬间涌了上来。她没有味觉！她根本尝不出甜味！她只是本能地模仿着吃东西的动作，却毁掉了这份她视若珍宝的礼物！
晶莹的液体，并非眼泪，而是某种类似树脂的、粘稠透明的物质，毫无征兆地从她那纯净无暇的眼眶中缓缓溢出，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坏…坏了…”她看着手里残缺的糖人，声音带着细微的卡顿和颤抖，充满了孩子般纯粹的伤心，“你的…礼物…坏…了…”
那一刻，看着少女捧着残缺的糖人无声落“泪”，那非人的泪水和纯粹的悲伤，如同重锤，狠狠击中了陈远的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怜惜、心疼和某种强烈冲动的情感，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走上前，蹲下身，轻轻拿开她手里破碎的糖人，用袖子笨拙地擦拭她脸上的“树脂泪痕”，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没关系，伍娘。坏了没关系。它很漂亮，你也很喜欢它，这就够了。下次，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看的。”
伍娘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那纯净的黑色眼眸里，倒映着他温柔而坚定的面容。她似乎理解了他的安慰，那种纯粹的悲伤渐渐淡去，只剩下一种深深的依赖和困惑。
就在陈远的心跳因这近距离的凝视而加速时，一阵浓烈的酒气飘了过来。
凤天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拎着个酒葫芦，脚步有些踉跄，脸上带着少见的醉意和深沉的疲惫。他看到院中蹲着的陈远和落泪的女儿，眼神瞬间变得异常锐利和复杂。
“爹？”伍娘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凤天没理会女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远，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审视，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痛苦。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