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门口那阵惊天动地的假咳嗽和佟湘玉拔高的“干活”令,像一阵风似的刮过,留下我和莫离(或者说,我的小米)在松木清香的包围里面面相觑。
他脸上的窘迫红晕在煤灰下依旧清晰可见,眉梢那道没抹匀的灰痕仿佛也染上了一丝尴尬的温度。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刚才的委屈和失落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暖融融的、近乎荒诞的踏实感,忍不住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次,莫离的嘴角也跟着微微牵动了一下,不再是僵硬,而是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点无奈的弧度。他抬手,似乎想再蹭蹭眉梢,被我眼疾手快地拦住。
“别蹭了!再蹭就成花猫了!” 我笑着,下意识地伸手,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眉梢那道滑稽的痕迹,动作自然得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和粗糙的煤灰颗粒,一种奇异的电流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莫离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耳根的红晕瞬间有燎原之势。他飞快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煤灰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柴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有些乱的呼吸声。
“那个……” 我清了清嗓子,收回手,指尖残留的触感还在发烫,“你……净衣派少主?听起来挺厉害的嘛。那以后……还当不当小米了?”
他抬起眼,墨黑的眸子里那份局促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沉静,但深处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柔和。他点点头,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嗯。麻烦还没结束,这里安全。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声音低了些,“小米……挺好的。”
我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
“行!” 我用力点头,脸上绽开笑容,“那说好了,明天,肉包子,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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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某种“正常”,却又处处透着不同。
莫离依旧是那个蜷在同福客栈门口角落的“小米”,脸上永远蒙着一层恰到好处的煤灰(在我的“监督”下,技术日渐精湛,眉梢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尾巴”)。他依旧抱着那根打狗棒,守着那个豁了口的碗。
而我,送包子的行动也从“地下”转为了半公开。
每天清晨,我端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有时是李大嘴“主动贡献”,有时是我“技术性获取”)走向门口时,总能感受到背后几道灼热的视线。
白展堂会一边擦桌子一边拖长了调子“哎哟喂——”,郭芙蓉会挤眉弄眼地朝我比划“加油”的手势,吕秀才会摇头晃脑地念叨些“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之类的酸词,被郭芙蓉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消音。佟湘玉则一边拨着算盘,一边用她那精明的眼睛在我和门口之间来回扫视,嘴里小声嘀咕着“丐帮净衣派……少东家……啧,这关系……”,盘算的意味远大于反对。
我把包子放进小米的破碗里,动作自然。他抬起头,那双藏在煤灰后的眼睛望向我,沉静依旧,却多了些只有我能读懂的暖意。偶尔,他会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弯一下唇角。
“吃吧。” 我低声说,像在分享一个只有我们知道的秘密。
“嗯。” 他低低应一声,拿起包子,动作斯文,与“乞丐”的身份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同福客栈的众人,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调侃后,也以一种武林外传特有的方式“接受”了这桩离奇事。
白展堂偶尔会凑到小米身边,搓着手,一脸“哥俩好”的表情:“兄弟,那啥……净衣派路子广,要是碰上啥好使的迷……咳,不是,是‘安神香’,记得给哥留点啊!” 换来小米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和佟湘玉一声拔高的“展堂!”
郭芙蓉则热衷于“逼供”:“喂,小米!说!你那天洗脸是不是故意的?就想用美色迷惑我们家晓薇?” 小米通常沉默以对,耳根却悄悄泛红,惹得郭芙蓉哈哈大笑。
李大嘴的态度转变最为直接。自从知道小米的真实身份,他看小米的眼神就像看一座移动的金矿(或者说食材供应库?)。
“小米兄弟!尝尝哥新研究的‘黯然销魂掌’……哦不,‘黯然销魂面’!加了十八种秘制调料!” 李大嘴热情洋溢地端着一碗颜色诡异、气味更加诡异的面条凑过去。
小米看着那碗仿佛来自深渊的面条,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身体微不可查地后倾。我赶紧上前,挡在他面前,干笑道:“大嘴哥!心意领了!心意领了!小米……他今天斋戒!对,斋戒!”
李大嘴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而又眼睛一亮:“那明天!明天哥给你炖个‘佛跳墙’改良版!保证……”
“大嘴!后厨的锅要糊了!” 佟湘玉的声音及时传来,拯救了脸色微微发青的小米。
吕秀才则试图从理论上分析:“林姑娘与莫少侠之情,可谓‘出淤泥而不染’,虽身份云泥之别,然则情之所钟,金石为开……” 话没说完,就被郭芙蓉拖走去“探讨”掌法了。
日子就在这鸡飞狗跳又温情脉脉的日常中流淌。
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客栈打烊了。我收拾完大堂,裹紧了棉袄,准备回后院。经过门口时,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角落。
小米(或者说莫离)还坐在那里,怀里抱着打狗棒,望着飘雪的灰暗天空,侧脸在昏黄的门灯光线下,煤灰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映着雪光和灯火,依旧亮得惊人。
我脚步顿住,想了想,折返回去,在他身边蹲下。冰冷的石板寒气透过鞋底传来。
“还不……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我轻声问。我知道以他的身份和武功,绝不会真的冻着,但还是忍不住。
他转过头看我,雪花落在他乱蓬蓬的头发和肩头,很快融化。他没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一小块干燥的、被屋檐遮挡的石阶。
我犹豫了一下,挨着他坐了下来。肩膀隔着厚厚的棉衣,轻轻碰在一起。雪落无声,空气清冽,客栈里隐约传来白展堂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和李大嘴收拾锅碗的叮当声。
“晓薇。”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微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嗯?” 我侧头看他。
他依旧望着前方飘落的雪花,沾着煤灰的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柔和。“等麻烦解决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耳根在昏暗中悄悄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粉色,“……跟我回趟家?见见我爹娘?”
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带来一丝凉意。我的心跳却猛地加快了,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家?净衣派?传说中的丐帮高层?这听起来比穿越还像天方夜谭。
但看着他平静的侧脸,那双映着雪光的眼眸里没有玩笑,只有一种郑重的邀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在漫天细碎的雪花中,我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带着笑意:
“好啊。不过……”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促狭地眨眨眼,“得先让他们知道,他们儿子找的‘馒头姑娘’,最喜欢的是他脸上抹了煤灰的样子。”
莫离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一声极低、极轻的笑声从他喉咙里逸出,像雪落在松枝上簌簌的轻响。他转过头,那双墨黑的眸子在雪夜里亮如星辰,清晰地映着一个小小的、裹着棉袄的我。煤灰也掩不住他唇角那抹真切上扬的弧度。
“嗯。” 他低低应道,声音里含着笑意和一种如释重负的暖意,“一定。”
雪,还在静静地落。同福客栈温暖的灯火透过门缝,在我们身后投下一小片昏黄的光晕。门口那个熟悉的角落,两个裹着厚棉袄的身影挨坐着,一个脸上沾着煤灰,一个笑容明媚,共同望着七侠镇宁静飘雪的夜。
客栈里,隐约传来佟湘玉拔高的声音:“展堂!关门咧!顺便看看门口那俩‘雪人’冻僵了没!”
白展堂懒洋洋的回应飘出来:“掌柜的,放心!人家心里头暖和着呢!比大嘴炖的汤还热乎!”
柴房里,似乎传来李大嘴不服气的嘟囔和锅勺的碰撞声。
一切都乱糟糟的,闹哄哄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鲜活。
而我,这个穿越而来的异世孤魂,坐在同福客栈门口的台阶上,挨着一个愿意为我重新抹上煤灰的丐帮少主,看着眼前这片属于武林外传的、独一无二的江湖烟火。
嗯,这穿越,好像也不算太坏。
至少,明天的肉包子,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