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102次清晨
闹钟的蜂鸣准时撕破寂静,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刺入林默的耳膜。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撞上天花板那几道熟悉得令人作呕的裂缝——左数第三条最长,末端分岔,像一道干涸的黑色泪痕。窗外,灰蒙蒙的“天幕”(如果这层永恒笼罩城市上方的、散发着微弱人工荧光的巨大穹顶还能称之为天的话)刚泛起数据流模拟出的、毫无温度的“鱼肚白”。空气里弥漫着循环系统过滤后的、千篇一律的消毒水气味,冰冷、洁净,也死气沉沉。
又是这一天。
第102次。
身体比意识更早地服从了这刻入骨髓的循环程序。林默掀开薄被,赤脚踩上冰凉的地板,走向盥洗室。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仿佛灵魂深处积累的尘埃无处可去,淤积于此。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冰凉刺骨,试图浇灭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宿命般的麻木与焦躁。
就在水流滑过面颊,他抬起湿漉漉的脸望向镜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起剧烈的涟漪!平滑的玻璃瞬间扭曲、拉伸、变形!镜中那个疲惫的“林默”影像骤然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画面碎片:
刺眼到令人短暂失明的惨白强光猛地炸开!视野里一片白茫茫的灼痛,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整个世界的巨大爆炸轰鸣!无数尖锐的警报声凄厉地叠加在一起,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灼热的气浪夹杂着金属碎片和呛人的浓烟,如同狂暴的飓风扑面而来!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那种被瞬间高温炙烤的剧痛!在爆炸光焰稍纵即逝的间隙,他瞥见了扭曲的金属框架、断裂的粗大管线疯狂地喷射着蓝色火花、还有几块巨大显示屏上疯狂滚动着猩红刺目的错误代码…… 一片狼藉,如同地狱的入口!
“呃啊!”林默闷哼一声,头痛欲裂,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太阳穴。他猛地闭上眼,身体摇晃,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洗手台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陶瓷触感透过皮肤传来,才将他从那片灼热毁灭的幻觉边缘硬生生拽回。
喘息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额头上瞬间沁出的冷汗混着刚才泼上的水珠,沿着鬓角滑落,滴在盥洗池里,发出细微的“嗒”声。
那是什么?是记忆?还是……预言?
不,不对。那爆炸的场景碎片里,残破扭曲的金属结构上,似乎铭刻着一个模糊的、熟悉的徽记轮廓……
他猛地睁开眼,镜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清晰地映照着他此刻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模样。刚才那恐怖的爆炸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剧烈的心跳和残留的头痛,以及皮肤上那尚未完全退去的灼痛幻觉,证明着刚才那几秒钟的恐怖并非臆想。
“102……102……”他盯着镜中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仿佛它是某种解不开的魔咒。每一次循环,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走向同一个注定的深渊入口。而这一次,深渊似乎主动向他露出了獠牙。
“滴——身份识别通过。林默研究员,欢迎您。”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门后,是“时间褶皱”研究项目的核心——陈教授的实验室。扑面而来的,是远比公寓里浓郁十倍不止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精密仪器运行时特有的臭氧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纸张混合着金属锈蚀的奇异气息。
实验室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穹顶极高,无数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巨树的虬根,沿着银灰色的墙壁蜿蜒爬升,最终汇聚到穹顶中央一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巨大球体装置上。地面纤尘不染,光可鉴人,映照着那些形态各异、闪烁着指示灯的大型分析设备投下的冰冷影子。这里是整个“界碑”基地最前沿也最核心的区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属于纯粹理性的氛围。
陈教授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中央控制台前。他佝偻着瘦削的身体,几乎要埋进那片由全息投影构成的光网之中。无数道代表着不同时空褶皱区域能量读数的光流,如同流动的星河,在他面前交织、闪烁、明灭不定。他枯瘦的手指在虚空中快速点划,眉头紧锁,仿佛在解读一篇晦涩难懂的天书。
“教授。”林默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
陈教授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稍等。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目光锐利依旧,但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他上下打量了林默一眼,眼神在他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未干的冷汗上停留了一瞬。
“你又‘看’到了?”陈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着金属。
林默心头一凛。教授果然知道些什么。“镜子里……爆炸。实验室?我们的实验室?”他急切地追问,试图抓住那碎片里模糊的徽记轮廓。
陈教授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幽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翻涌,又被强行压下。“镜像渗透……比预想的更快。”他没有直接回答林默的问题,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沉重,“‘蚀’的痕迹在加深。循环的‘墙壁’,正在被它啃食出越来越多的缝隙。你的记忆碎片,就是通过这些缝隙强行挤入现实的‘回响’。”
“‘蚀’?”林默捕捉到这个陌生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词,“它到底是什么?和我的循环有什么关系?”
“它是……”陈教授刚开口,话头却被一阵尖锐刺耳的蜂鸣声打断!
“呜——呜——呜——!”
整个实验室瞬间被刺目的红光淹没!墙壁、地板、仪器设备……所有表面都疯狂闪烁着代表最高级别警报的血色光芒!中央控制台上,一个位于穹顶巨大球体装置下方的三维坐标点,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剧烈闪烁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猩红!
“坐标Zeta-7!”陈教授脸色剧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林默从未听过的惊骇,“能量读数异常飙升!指数级暴涨!空间稳定度跌破阈值!是‘蚀痕’爆发!快!带上‘裂隙稳定器’,跟我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枯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一把抓起控制台上一个银白色、形似探雷器的设备塞给林默,自己则冲向另一侧墙壁,用力拍下一个鲜红的紧急按钮。
实验室深处,一道厚重的暗门伴随着液压装置的嘶鸣声缓缓开启,露出后面幽深、向下延伸的合金阶梯通道。冰冷的、带着浓重金属和尘土混合气息的风从通道深处倒灌出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Zeta-7……”林默握紧手中冰冷的稳定器,指节发白。那个坐标点,正是他过去几十次循环里,每一次“死亡”前最后感知到的、引力异常拉扯最强烈的地方!那是循环的终结点,也是……新循环的起点?
难道那里就是“蚀”的源头?他那些被啃噬的记忆碎片,就是从这里泄露出来的?
时间不容多想。刺耳的警报如同催命的号角。林默深吸一口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疑问,紧跟着陈教授冲进了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暗阶梯。
阶梯陡峭而漫长,深入地底。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只有寥寥几盏应急灯发出惨绿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湿滑、布满冷凝水的金属阶梯。每一步踏下,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层层叠叠地传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中,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同移动。
空气中那股金属锈蚀和潮湿尘土混合的腐败气味越来越浓重,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像是陈年的铁锈浸泡在血水里。林默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稳定器冰冷的金属外壳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陈教授佝偻的背影在前方移动,脚步沉重而急促,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冰冷的合金扶手。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
阶梯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巨型地下设施枢纽,穹顶高耸入黑暗,无数粗大、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巨蟒的骸骨,纵横交错,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又消失在幽深的黑暗里。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污水,反射着头顶高处几盏功率不足的探灯投下的、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铁锈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不安的腐朽气息。
空洞的中央区域,正是警报的来源——坐标Zeta-7。
那里的景象让林默倒吸一口凉气。
空间本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揉捏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扭曲和褶皱。空气如同高温下的柏油路面,剧烈地波动、蒸腾着。无数道细微的、幽紫色的电弧在扭曲的空间中凭空滋生,像毒蛇的信子般无声地舔舐着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更诡异的是,在那片扭曲空间的核心,悬浮着一些东西——
碎片。
记忆的碎片!
它们并非实体,却比任何实体更令人毛骨悚然。半透明的、边缘模糊不清的影像光斑,如同破碎的镜片,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固定在扭曲的空间褶皱里。林默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最大的一块:那正是他今早在镜子里看到的恐怖爆炸场景!惨白的光,翻腾的火焰,扭曲的金属,猩红的错误代码……此刻它被放大了数倍,无声地悬浮在那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刺眼!旁边还有更小的碎片:一只沾满泥土的、属于孩童的破旧布熊玩具;一张模糊不清、只露出温柔眼睛的女人脸庞;一本翻开的、书页泛黄的旧日记本,上面似乎有潦草的字迹……这些本该只存在于他脑海最深处的、甚至他自己都早已模糊或遗忘的画面,此刻却被强行剥离出来,暴露在现实的光线下,如同博物馆里被钉在展板上的标本!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林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这就是教授说的“蚀痕”?这就是“蚀”在啃噬他的记忆?把它们像战利品一样钉在空间的伤口上展览?!
“启动稳定器!对准核心扭曲区!快!”陈教授嘶哑的吼声在空洞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枯瘦的手指在稳定器侧面的控制面板上飞快操作着,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从仪器顶端射出,刺向那片剧烈波动的空间核心。
林默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惊骇和莫名的愤怒(那是对自己记忆被如此亵渎的愤怒),学着教授的样子,将手中的稳定器对准那片悬浮着爆炸碎片的区域,按下了启动键。又一道蓝色光束加入其中。
两道蓝光如同利剑,刺入那片幽紫电弧肆虐的扭曲空间。效果立竿见影。核心区域的剧烈波动似乎被强行遏制住了一丝,那些疯狂跳跃的幽紫电弧明显黯淡、退缩了一些。悬浮在核心区域的那些记忆碎片,边缘似乎也稳定了一些,不再那么剧烈地抖动。
“有效!”林默心中一喜,正要加大输出功率。
就在这刹那!
异变再生!
空洞边缘,一片被巨大管道阴影完全笼罩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区域,毫无征兆地蠕动起来!
那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又像是粘稠的、不断滴落的沥青。它迅速凝聚、拉伸、变形!转瞬之间,一个“东西”从阴影中“站”了起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不断流动、沸腾的深黯物质构成的人形轮廓。表面是绝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边缘却不断蒸腾逸散出丝丝缕缕灰白色的、如同烟雾般的絮状物。它的“头部”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两个向内旋转的、深邃无比的漩涡,如同通往虚无的通道,散发着冰冷、死寂、足以冻结灵魂的恶意!
这团人形的深黯物质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那对虚无的漩涡之眼,正“注视”着林默——更准确地说,是死死地“钉”在林默刚刚稳定住的那块最大的记忆碎片上,那记录着实验室爆炸的惨烈景象!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林默的心脏!仿佛被最顶级的掠食者锁定,血液都要为之凝固!他握着稳定器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蚀’!实体化!”陈教授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它被爆炸的‘回响’吸引过来了!快退!林默!离开那里!”
“蚀”动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破空声。它就像一道纯粹的、由恶意凝聚而成的黑色闪电,瞬间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它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冻结,光线被彻底吞噬,只在身后留下一道短暂扭曲的视觉残影!它的目标清晰无比——那块悬浮着的、属于林默的爆炸记忆碎片!
它的“手”(如果那团向前延伸、不断变换形态的深黯物质能称之为手的话)猛地抓向碎片!
“不!”林默几乎是本能地怒吼出声。那不仅仅是他的记忆!那块碎片里,有那个模糊的徽记!那可能是解开一切的钥匙!一种强烈的、保护自己“过去”的冲动压倒了恐惧。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阻止!
但他离得太远。
“蚀”的“手”触碰到了那块悬浮的记忆碎片。
没有声音,却有一种无声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撕裂”感在空气中震荡开来!
那块记录着惨烈爆炸景象的半透明碎片,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蚀”的深黯触手碰触的瞬间,表面立刻蔓延开蛛网般的黑色裂纹!紧接着,碎片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崩解!构成它的光影粒子被那深黯物质贪婪地吸扯、吞噬!碎片中的画面——翻腾的火焰、扭曲的金属、猩红的代码——迅速变得暗淡、模糊,最终彻底碎裂、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蚀”那虚无的漩涡之眼,似乎闪过一丝……“满足”?深黯的身体表面,吞噬了记忆碎片的部分,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与爆炸火光颜色类似的暗红流光,随即又沉入更深的黑暗。
吞噬了林默的爆炸记忆后,“蚀”那虚无的漩涡之眼,缓缓地、冰冷地转向了林默本人。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空气,牢牢钉在他的身上。
贪婪。纯粹的、对“存在”本身的贪婪。
下一个目标,就是他!
“跑!林默!往管道区深处跑!”陈教授嘶哑的吼声如同炸雷,在死寂的空洞中轰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他枯瘦的手指疯狂地在稳定器控制面板上操作,将输出功率瞬间提升到极限!两道原本柔和的蓝色光束骤然变得刺眼夺目,如同两柄燃烧的蓝色光矛,狠狠地刺向刚刚吞噬完记忆碎片、正将“目光”锁定林默的“蚀”!
“嗡——!”
蓝色光束轰击在“蚀”那深黯流动的躯体上,爆发出剧烈的能量涟漪!空气被强行挤压,发出沉闷的爆鸣!那深黯的物质表面剧烈地波动、沸腾起来,逸散出的灰白色絮状物如同被狂风吹拂般剧烈翻腾!它虚无的漩涡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被激怒的波动,前冲的身形被硬生生阻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求生的本能和教授的命令让林默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转身,将稳定器像烫手山芋般塞进背包(这东西现在只能拖慢速度),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空洞边缘那片由无数巨大、锈蚀管道构成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迷宫区域狂奔而去!
脚下是湿滑、坑洼不平的地面,冰冷的污水溅湿了裤腿。头顶昏黄的探灯光线被纵横交错的巨大管道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脚下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无数伺机而动的鬼爪。身后,是教授稳定器全力输出的刺耳嗡鸣,以及……一股如同极地寒流般迅速蔓延开来的、冰冷死寂的气息!那气息锁定了他的后背,如同跗骨之蛆!
“蚀”被激怒了。
它放弃了继续攻击稳定光束(那光束虽然能迟滞它,却无法真正伤害它那非物质的躯体),深黯的身影猛地一晃,如同融入了阴影本身,以一种无视物理法则的诡异方式,瞬间拉近了与林默的距离!它所过之处,空气的温度骤降,地面浑浊的积水表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林默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死气几乎要贴上他的后颈!他不敢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灼烧着气管。他只有一个念头:冲进那片管道迷宫!利用复杂的地形!
前方,两根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大锈蚀管道呈“V”字形交叉,形成一个狭窄的三角形入口,里面是更深的黑暗。林默咬紧牙关,一个矮身,几乎是贴着地面滚了进去!
就在他身体没入管道阴影的刹那——
嗤!
一道无声无息的深黯“触手”,如同最锋利的影刃,擦着他的后脑勺掠过,狠狠地刺在他刚刚站立位置后方的一根粗大管道上!
坚硬的、布满厚厚铁锈的合金管道壁,在那深黯触手面前,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无声无息地熔穿!留下一个边缘光滑、冒着丝丝白烟的恐怖孔洞!被熔穿的金属发出刺鼻的气味!
林默头皮发麻,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他连滚带爬地继续向管道深处冲去,利用管道巨大的身躯作为掩体,在黑暗和狭窄的空间中亡命穿梭。身后,“蚀”如影随形。它似乎不需要视觉,纯粹依靠某种对“存在”或“记忆”的锁定。它庞大的深黯身躯时而如同液体般流过管道间的缝隙,时而又凝聚成形,用那无声的影刃般的触手,在阻挡它前进的管道壁上熔开一个个骇人的孔洞!刺鼻的金属熔融气味和冰冷的死寂气息在迷宫中弥漫。
“左转!第三个岔口右拐!下面有梯子!”陈教授的声音突然通过林默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通讯器传来,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然盖过了林默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身后金属被熔穿的可怕声响。教授竟然在如此混乱中还能定位他,并且熟悉这迷宫般的管道区?
林默此刻无暇思考教授为何如此了解这里,这声音如同溺水者的稻草。他毫不犹豫地遵循指示,在昏暗的光线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根斜刺里伸出的锈蚀支架,猛地左转,冲向第三个黑黢黢的岔口,然后毫不犹豫地右拐!
眼前是一个向下倾斜的、布满油污的狭窄金属平台。平台边缘,一架几乎完全锈蚀、摇摇欲坠的垂直铁梯通向下方更深沉的黑暗。梯子下方,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
就是这里!
林默冲到平台边缘,毫不犹豫地抓住冰冷滑腻、布满铁锈的梯子扶手,翻身就要向下!
就在这身体悬空、重心转换的致命瞬间——
异变陡生!
一股冰冷、粘稠、带着绝对恶念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巨锤,毫无征兆地狠狠砸在林默的意识深处!
“呃——!”林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混乱的碎片淹没!仿佛有亿万只冰冷的虫子在啃噬他的大脑!这冲击并非来自物理攻击,而是“蚀”那虚无漩涡之眼中凝聚的、纯粹的精神侵蚀!它要直接瓦解他的意志,吞噬他的意识!
无数混乱、破碎、被遗忘或刻意深埋的画面,在这精神冲击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冰冷刺骨:不是外界的寒冷,而是某种液体浸泡全身的、剥夺一切感觉的绝对低温。视野模糊,只有一片朦胧的、晃动的惨白灯光。
机械的嗡鸣:单调、重复、令人烦躁的嗡鸣声,仿佛来自某个巨大机器的核心。还有细微的、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
模糊的对话片段(电子合成音):“…载体耐受性测试…阶段七…记忆基质注入…稳定性临界点…” 断断续续,冰冷无情。
剧烈的撕裂感:并非肉体疼痛,而是意识层面,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自我”的核心挖走,留下一个冰冷、空洞的虚无伤口。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恐惧?对失去“某物”的恐惧?
一闪而过的景象:一双眼睛。隔着厚厚的、布满冷凝水的观察窗。那双眼睛很大,很黑,里面似乎蕴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审视?期待?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但转瞬即逝,被冰冷的玻璃和雾气阻隔。
这些碎片化的感受和画面,带着强烈的非人感和实验室的冰冷气息,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默的意识堤坝!它们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烙印,只是被层层覆盖、遗忘!
“我是谁?” 这个终极的疑问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思维。抓住梯子的手瞬间失去了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落!
“林默!抓住!” 陈教授的声音再次炸响,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千钧一发!
下方深沉的黑暗中,一点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亮起!
下坠!
身体在冰冷的、带着浓重铁锈和油污气息的空气中失重坠落!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暴风雪中的冰渣,疯狂切割着林默的意识。冰冷的非人感、机械的嗡鸣、被挖走的空洞、那双隔着观察窗的复杂眼睛……这些碎片带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冰冷地刺穿着他“自我”的认知。
“我是谁?!”
这个疑问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几乎要将他吞没。抓住锈蚀梯子的手彻底脱力,冰冷的金属摩擦感从掌心消失。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坠入下方那片未知的、水流声潺潺的黑暗深渊时——
嗡!
一股无形的、柔和却异常坚韧的力量,如同最轻柔的网,骤然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下坠的势头被瞬间抵消,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温柔地悬停在了半空中,距离下方流淌的、散发着微弱反光的黑色污水水面,仅剩不到半米!
林默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光源!
托住他的那股无形力量的源头,就在下方那片污水的正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