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枯叶

九月末的雨丝斜斜掠过画室的玻璃窗，将桂花香揉碎在潮湿的空气里。我捏着4B铅笔的指尖发颤，画纸上苹果的阴影被反复涂抹，晕染成一团模糊的灰。第三排画架后传来细碎的橡皮擦声，簌簌落在木质地板上，像某种不安的暗示。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许延又在和他那张歪扭的紫藤较劲——就像上周他非要把那只湖蓝色的蝴蝶画进速写本，橡皮擦把纸面磨得起毛，最后却只画出一团奇怪的色块。

这已经是他第三周雷打不动地出现在画室。记忆突然翻涌，那天午后的阳光正好，他举着玻璃瓶冲进教室，瓶中蝴蝶振翅的光影在他脸上晃动。夕阳把湖蓝色的蝶翼染成半透明的琥珀，鳞片簌簌落在他沾着铅灰的指尖，折射出细碎的光。"安藤！"他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带着少年特有的雀跃，"这种蓝该怎么调？像把整个天空揉碎了泡在湖水里的颜色！"

我攥紧铅笔，喉咙发紧。明明不熟，为什么总来找我搭话？上周被他突然的询问惊得打翻了颜料盘，此刻想起来耳尖还发烫。此刻他突然起身，运动鞋底蹭过地板的声响让我肩膀猛地一颤。"林安藤。"他的素描本轻轻搁在我画架旁，纸角卷边处粘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你看这藤蔓，怎么越改越像蛇？"

我盯着画纸上扭曲的线条，指甲掐进掌心才找回说话的勇气："透视要从左下角起笔。"抽出草稿纸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素描本边缘，触电般缩回，"阴影先用赭石打底，再叠一层普鲁士蓝......"声音越说越小，几乎消散在雨声里。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惊雷。我吓得铅笔脱手，许延下意识伸手扶住摇晃的画架，手腕上还留着被蝴蝶翅膀蹭过的蓝痕。我们的目光短暂相撞，我慌忙低头捡笔，心跳快得吓人——大概是被雷声吓到了，我这样告诉自己。

雨势骤然变大，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画室的风铃疯狂摇晃，撞出凌乱的声响。许延转身去关窗，白色校服在穿堂风里轻轻鼓起。我继续低头改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静物上，可耳边总萦绕着他关窗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你看！"他突然转身，手里举着素描本，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在画纸上晕开细小的墨点。可即便按照我的指导修改，藤蔓依旧扭成螺旋状。他笑得灿烂，露出虎牙："下次我画枫叶，你再教我？"

暮色悄然漫进画室时，雨渐渐停了。我余光瞥见他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掉落的银杏叶，轻轻夹进素描本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我忍不住在心里暗想，这人做事真是奇怪，连一片枯叶都要如此郑重地收藏。

走在回家的路上，电车玻璃映出我紧绷的表情。我抱紧素描本，听着车轮与轨道摩擦发出的声响，心想明天他大概还会来。那些被他打乱的作画节奏，还有莫名慌乱的瞬间，不过是雨天里偶然的插曲，等太阳出来，一切都会恢复正常。毕竟，我们不过是普通同学，他不过是想学好画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