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的雾是从青瓦缝里渗出来的,湿冷的水汽裹着巷口老槐树的气息,钻进林安藤半开的窗。
梦里父亲攥着酒瓶的手还在晃,酒液泼在母亲旗袍上,晕开深褐的痕——那纹路像极了许延素描本上被她晕染开的阴影,只是此刻凝在记忆里,成了梅雨季墙皮上滋生的霉斑。
校服领口蹭到脖颈时,她才发现自己又在凌晨三点惊醒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空着,昨夜灌的温水早凉透了。
镜中的少女眼下蒙着层淡青,发尾却沾着枕巾上的桂花香——那是前日午后,许延在画室窗外摇落的花瓣,有几片飘进她的速写本,夹在画着苹果的那页。
此刻翻开本子,还能看见他递来的纸条边角,被她反复摩挲得发毛,像只讨好主人的流浪猫尾巴。
教室里的晨光带着露水味,王安雨正把月饼分给邻座:“中秋快到了,我妈新学的奶黄馅。”月饼纸包上印着缠枝莲纹,林安藤接过来时,指尖触到温热的油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中秋,母亲蒸的桂花糕掉在地上,被父亲踩得粉碎。
枣泥馅嵌进砖缝的样子,多像许延画错时揉成球的纸团,只是那时没有人告诉她,褶皱里也能藏着月光。
“安藤?”王安雨的声音浸在雾里,"你看你,又走神了。”她这才发现月饼被捏得变了形,奶黄馅正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极了记忆里那些藏不住的伤口——就像上周许延问她要手机号时,她攥着纸条的手心里,那道被指甲掐出的细痕。
午后的画室总浮着金粉似的光,许延趴在画架前,炭笔在纸上蹭出沙沙的响。
他画的仍是苹果,只是这次添了块格子衬布,阴影处却又糊成了墨团。"大画家,"他晃着铅笔凑过来,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蝶翼般的影,“这衬布的褶子,咋画得跟腌菜似的?”
林安藤接过画纸,指尖划过粗纹纸的沟壑。阳光从高窗斜斜切进来,在许延发顶镀了层金边,他后颈新生的绒毛在光里泛着浅褐——像极了她素描本里夹着的银杏叶,只是那叶子早枯成了浅黄。
“褶子要顺着结构走,”她拈起橡皮,“这里的明暗交界线需得虚一些...”说话间,许延的肩忽然碰到她的,少年人特有的皂角香混着铅笔灰,猝不及防钻进鼻腔,让她想起他递纸条时,袖口沾着的橙味口香糖甜气。
橡皮屑落在画纸上,像场微型的雪。当格子衬布的褶皱终于显出立体感时,许延突然笑出声,眼睛弯成盛满星光的月牙
“林安藤,你这手怕是被月老牵过的,咋啥都能画活?”
她忽然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翻到的半张全家福:那时父亲的手还没攥过酒瓶,母亲的旗袍上也没有酒渍,而她手里捏着的铅笔,笔杆上还留着许延帮她削笔时留下的齿痕。
放学时雾又浓了,路灯在雾里洇成橘色的团。林安藤走到巷口,望见自家窗口亮着灯,心猛地沉下去——父亲在家时,客厅的灯总是开得雪亮,照得地板上的划痕像无数道伤疤。而此刻,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是许延发来的消息,附了张画:歪歪扭扭的月饼旁蹲着只卡通猫,配文
“大画家,中秋要不要一起去顶楼看月亮?听说对着愿望许愿能成真哦。”
楼道里飘来红烧肉的香气,隔壁张奶奶正端着碗喊孙子吃饭。
那香味勾得胃里发酸,她想起有次母亲炖了排骨汤,父亲却把碗摔在地上,瓷片溅到她小腿——而现在,阳台角落的花盆里,去年落下的桂花籽竟冒出了新芽,嫩黄的叶尖凝着雾珠,多像许延画本里夹着的花瓣,只是这次,它在雾里亮成了星子。
掏出钥匙时,指尖还在发抖。门内静得出奇,只有冰箱运行的嗡鸣。
玄关柜上放着盒月饼,包装纸印着与王安雨给的同款缠枝莲纹,旁边压着张母亲的字条,边角被磨得毛糙,像极了她藏在素描本里的纸条。
林安藤走到阳台,雾中的城市像幅被水晕开的画,远处烟花炸开时,橙红的光映在玻璃上,把她的影子和身后的灯影叠在一起——而手机屏幕还亮着,许延的消息框里,她刚敲出的“好”字,正对着雾里的星子,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