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第七日,布尼开始低烧。
他蜷在床榻里,浑身骨头像被醋泡过般酸软。襁褓中的婴儿倒是健壮,嘬奶的劲道大得他生疼。
“轻点……小畜生……”布尼戳了戳婴儿鼓动的腮帮,却听见门轴转动声。
花如许端着药碗进来,官服外罩着件素麻衣——那是民间守孝的打扮。布尼盯着那刺眼的白色,突然想起刘侍郎暴毙那夜,这人手上沾的血。
“喝药。”花如许扶他起来。
药汁黑得像墨,泛着古怪的甜腥。布尼抿了一口就皱眉:“不是止血汤?”
“合欢香的余毒要清。”花如许拇指擦过他唇角,“那晚点的香里掺了孔雀胆。”
布尼手一抖,药汁洒在婴儿襁褓上。棉布立刻泛起焦黄色,滋滋作响。
“你……”他猛地抬头,“你想毒死我?!”
花如许夺过药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唇角溢出一线黑血。他抹了把嘴,把空碗倒扣在案上:“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
布尼怔住了。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在染毒的襁褓里扭动。花如许利落地剥掉脏布,用清水擦洗孩子发红的皮肤。他动作娴熟得像做过千百遍,布尼却盯着他腕间浮现的青黑色血管——那是毒发的征兆。
“为什么?”布尼嗓子发紧。
花如许给婴儿换好干净襁褓,才抬眼看他:“刘侍郎在合欢香里下毒,本是要害我。”烛光映着他苍白的唇,“那晚若我不碰你,毒发身亡的就是你。”
布尼如遭雷击。
他忽然想起生产时花如许那句“一起疼”,想起这人硬吞血露丹的狠劲,想起这些天总在半夜听见的压抑咳声——原来不是守孝,是守着他这个祸害。
婴儿在花如许臂弯里安静下来,小脸蹭着他染毒的衣袖。布尼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碰到对方指尖时被躲开。
“会传染。”花如许退后两步,“乳母亥时来。”
布尼的手悬在半空,突然暴起拽住他衣领!两人鼻尖几乎相撞,他恶狠狠道:“花如许,你他妈当老子是娼妓?给点甜头就感恩戴德?”
花如许任由他拽着,忽然笑了:“当你是仇人。”他抚上布尼产后仍微隆的小腹,“现在仇报完了,该赎罪了。”
布尼这才发现他左手缺了根小指——齐根截断的伤口还裹着纱布。
“你的手……”
“结扎手术。”花如许说得轻描淡写,“大夫说哥儿结扎比男子凶险。”
布尼脑中嗡鸣。他想起自己失去生育能力那晚,想起花如许事后吞避孕药的模样,想起这人如今宁可断指也要……
“疯子!”他声音发颤,“我早不能生了,你做给谁看?!”
花如许将婴儿放回他怀里,转身时官服下摆扫过床沿:“给你看。”
门关上后,布尼盯着孩子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突然笑出了泪。他戳着婴儿软乎乎的脸蛋骂:“小孽障,你爹是个疯子……”
婴儿吐着泡泡抓住他手指。布尼低头轻咬那嫩藕似的胳膊,尝到了淡淡的沉水香——花如许抱孩子时染上的。
窗外更鼓响起时,他摸出枕下匕首。刀刃映着月光,照出他通红的眼。
“罢了。”布尼把匕首塞回枕下,搂紧孩子翻了个身,“老子也疯得不轻……”
三更时分,花如许在书房咳出血。
他盯着帕子上的黑红污渍,突然听见门响。布尼抱着孩子站在月光里,赤脚踩在青砖地上,产后单薄的中衣空荡荡挂着。
“滚回去。”花如许皱眉,“会染病。”
布尼径直走到案前,把婴儿往他怀里一塞。孩子闻到熟悉的气息,立刻揪着官服前襟往他颈窝钻。
“喂完奶再睡。”布尼踢了踢炭盆,“这小畜生折腾人。”
花如许僵着胳膊不敢动。婴儿的吐息喷在他喉结上,暖烘烘的带着奶香。布尼突然俯身,舌尖舔过他咳血的唇角。
“苦的。”他咂咂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扔在案上,“蜜饯杏子,解毒。”
花如许盯着那包杏脯——醉花楼后院有棵老杏树,布尼小时候常偷酸杏吃,酸得龇牙咧嘴还要往怀里藏。
“看什么看?”布尼耳根发红,“毒傻了?”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出交叠的影子。婴儿在花如许怀里酣睡,布尼蹲在炭盆前烤手,时不时偷瞄一眼案上的蜜饯。
像幅荒诞的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