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身的图案被水流冲刷得有些模糊，却能看清桥洞下缠绕的水草，像极了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年轮。橘猫蹲在图边，爪子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出一道道波纹，仿佛在模拟桥下的流水。
“是城西的‘望川桥’。”陆鸣翻出地方志，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桥的老照片，“始建于明代，原是连接两岸的要道，后来上游修了新桥，这桥就渐渐被人忘了。”他指着照片里桥栏上的石雕，“你看这些狮子，每只神态都不一样，据说当年造桥时，石匠们把自家孩子的模样刻了进去。”
艾丽西亚指尖划过桥洞图案，能感觉到一丝温润的水汽，像是刚从河面上掠过的风。“被人忘了的桥，怎么会出现在契路图上？”她把橘猫抱进怀里，“去看看就知道了，或许它还守着什么没说的故事。”
望川桥确实老了。青灰色的石砖上爬满青苔，桥栏的石雕狮子缺了耳朵或断了尾巴，唯有桥洞中央那块刻着“永济”二字的石碑，还能看出当年的工整。桥下的河水不急不缓地流着，水面漂浮着些枯枝败叶，倒映着桥身歪斜的影子，像位佝偻的老人。
“这桥啊，快塌了。”河边洗菜的大婶直起身，围裙上沾着水珠，“前阵子暴雨冲垮了半段桥基，现在连小孩都不敢在上面跑了。听说下个月就要爆破拆除，省得哪天塌了砸到人。”
艾丽西亚走上桥，石砖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她摸着桥栏上的狮子，指尖触到一处光滑的凹陷——那是常年被人抚摸留下的痕迹，想来当年这座桥定是热闹非凡。
“你看这儿。”凯伦指着桥洞内侧，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多是“某年某月，张三到此一游”，却在最深处发现一行模糊的字：“嘉靖年间，水至此处，桥身稳固”。
“是水位标记。”陆鸣掏出卷尺，“从这些标记来看，几百年来，无论洪水涨得多高，都没漫过这行字。说明这座桥的抗洪能力，比现在的混凝土桥还强。”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达声。一艘挂着“河道清淤”牌子的船驶过来，船员用竹竿拨开桥洞下的水草：“下个月就拆桥了，提前清理干净，省得碍事。”
“不能拆！”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岸边的柳树下，坐着位钓鱼的老爷爷，竹编的斗笠压得很低，“这桥是我爷爷的爷爷参与建造的，当年为了让桥基稳固，石匠们跳进冰水里垒石头，冻掉了脚趾头都没吭声。”
他摘下斗笠，露出满是皱纹的脸：“我小时候，这桥可热闹了。挑货的、娶亲的、赶集市的，从早到晚没断过人。桥栏上的狮子，每只都有名字——那只缺耳朵的叫‘小石头’，是当年最小的石匠刻的，他说要让狮子陪着桥，永远不孤单。”
船员们没理会他的话，继续清理水草。当竹竿捅到桥洞深处时，突然勾住了什么东西，拉上来一看，是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盖打开，里面装着几枚铜钱、一张泛黄的船票，还有半块咬过的麦芽糖——像是很多年前有人特意藏在这里的。
“是‘镇桥物’。”老爷爷眼睛一亮，“老辈人说，造桥时要埋下有念想的东西，桥才会有灵性。这铁盒，定是当年造桥的石匠留下的。”
艾丽西亚看着铁盒里的麦芽糖，突然想起旧书摊老爷爷的话：“好东西能藏住时光。”她掏出契路图，发现桥洞图案旁的水流纹正在变亮，隐约浮现出一行字：“桥连两岸，心连桥，此为守望之契”。
“这桥不能拆。”她走到船员面前，“它不仅是座桥，是几百年来两岸人的念想，更是活生生的水利标本。你看这些水位标记，对研究当地水文史有重要价值。”
船员们面面相觑，为首的人拿出通知：“可上面下了命令，说这桥是危桥……”
“危桥可以修，没必要拆。”凯伦指着桥基，“这些石块的咬合方式很特殊，是明代‘燕尾榫’工艺，只要加固桥基，完全能继续使用。我们可以联系文物保护部门，他们肯定有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陆鸣查阅了大量古桥修缮资料，画出详细的加固图纸；凯伦联系了古建筑修复团队，工匠们看到“燕尾榫”时都惊叹不已：“这种工艺早就失传了，得好好保护！”老爷爷则带着街坊们收集老照片、讲述桥的故事，整理出厚厚的一本《望川桥记忆》。
当文物保护专家来到桥上，看到那些水位标记和“燕尾榫”桥基，当即拍板：“不仅不拆，还要列为重点保护文物，按古法修缮！”
开工那天，两岸的居民都来了。老爷爷把铁盒里的铜钱重新埋回桥基下，孩子们则给桥栏上的狮子系上红绸带。艾丽西亚站在桥洞下，看着流水漫过“永济”石碑，突然明白这座桥为什么能在契路图上亮起——它守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存在，是两岸人血脉里的联结。
修缮后的望川桥重焕生机。石匠们补全了狮子的耳朵和尾巴，却特意保留了那处被人摸光滑的凹陷；桥洞下的水位标记被描上朱砂，像一串醒目的年轮；老爷爷每天都来桥上坐着，给游客讲铁盒和石匠的故事，身边跟着只橘猫，正是跟着艾丽西亚来的那只——它似乎爱上了这里的流水声，赖着不走了。
离开时，艾丽西亚把契路图展开，望川桥的坐标亮得温润，像浸在水里的玉。桥洞图案旁多了行新字：“守望不是停留，是让该连接的，永远相连。”
河面上的风带着水汽拂过，远处的新桥上车水马龙，近处的古桥上游人漫步，两座桥一新一旧，隔着时光遥遥相望，倒像是一对沉默的伙伴。凯伦望着流水，突然笑道：“你说，几百年后，会不会有人对着新桥的契路图，讲我们今天的故事？”
艾丽西亚望着望川桥的方向，那里，老爷爷正给橘猫喂食，阳光透过桥洞洒在他们身上，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画。她轻轻合上契路图，感觉里面的坐标又在悄悄酝酿着新的故事——关于守护，关于联结，关于那些藏在岁月里的、不曾褪色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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