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桥的修缮工程过半时，契路图上又亮起一个新坐标，图案是一间带着飞檐的茶馆，屋檐下挂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老顺兴”三个字，笔画被风雨磨得浅淡，却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烟火气。
“这地方我知道。”凯伦看着坐标轻笑，“在望川桥南岸巷子里，据说开了快百年，老板是对老夫妻，泡的茶能让人喝出时光的味道。”
艾丽西亚将契路图折好塞进背包，指尖还残留着古桥石缝里青苔的潮气：“百年老店？倒要去尝尝这‘时光的味道’究竟是什么样。”
沿河岸往南走，穿过叫卖声此起彼伏的早市，巷子口果然立着座青砖灰瓦的老房子。门框上的对联换了新的，墨迹却故意做旧，“柴米油盐寻常味，琴棋书画自在心”，横批“岁月静好”。推门时，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长鸣，像是在打招呼。
“几位里面坐。”柜台后算账的老奶奶抬起头，银丝在鬓角亮得温润，“还是老规矩？”见艾丽西亚等人摇头，她笑着起身，“新来的客人？尝尝我们的招牌‘云雾雪’吧，今年春茶刚焙好的。”
茶馆不大，总共四张方桌，桌腿都包着铜皮，磨得锃亮。墙上挂着些老照片：黑白的巷景、穿旗袍的女子倚在柜台边、年轻时的老板挑着茶担站在茶山上……最显眼的是张泛黄的营业执照，日期是民国二十三年。
“这照片有些年头了。”陆鸣指着那张营业执照，“那会儿战乱刚过，能开起茶馆不容易吧？”
端茶过来的老爷爷闻言笑了，脸上的皱纹挤成朵菊花：“可不是？我爹当年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卖茶，后来攒了钱才盘下这铺子。那会儿这巷子叫‘鸡毛巷’，因为家家户户都靠杀鸡拔毛营生，哪像现在，干干净净的。”
“云雾雪”确实名不虚传，茶汤入喉先是微苦，咽下后舌尖却泛起清甜，像含了颗冻在冰里的蜜。艾丽西亚看着杯底舒展的茶叶，突然发现每片叶子上都有个极小的刻痕，像是手工做的标记。
“这是……”
“我老婆子刻的。”老奶奶接过话头，拿起桌边的小刻刀演示，“每片茶叶都刻个‘顺’字，图个吉利。年轻时眼神好，一天能刻两斤，现在老了，刻十片就得歇会儿。”她手腕轻转，刀锋在茶叶上划出浅痕，动作熟练得像在绣花。
“刻了字的茶叶泡出来，味道不一样吗？”凯伦好奇地凑近看。
“哪能真不一样？”老爷爷摆着手笑，“就是个念想。客人喝到带字的茶叶，就知道是我们老顺兴的茶，心里踏实。”
正说着，巷口传来自行车铃铛声，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冲进来，书包往桌上一甩：“张奶奶，给我来杯酸梅汤，冰镇的！”
“慢点跑，丫头。”老奶奶嗔怪着递过玻璃杯，里面的酸梅汤浮着层细密的冰珠，“今天怎么没和同学一起？”
“他们去喝网红奶茶了，我才不喜欢那些甜得发腻的。”小姑娘吸了口酸梅汤，满足地眯起眼，“还是张爷爷泡的茶够味，酸里带点涩，像我妈做的糖醋排骨。”
老爷爷听到这话，在灶台后朗声笑了：“这丫头，就你会说！”
艾丽西亚注意到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装满了各色纽扣——有旗袍上的盘扣、中山装的铜扣、孩童衣服上的卡通扣，甚至还有颗缺了角的军装纽扣。
“这是……”
“都是老主顾留下的。”老奶奶叹了口气，“有的搬家了，留颗纽扣当念想；有的过世了，家人就送来他常穿的衣服上的扣子。你看这颗红玛瑙的，”她拿起一颗鸽血红纽扣，“以前有位太太，每天下午来喝茉莉花茶，后来她去了国外，临走前把这个留下，说等她回来还能凭着纽扣找着这儿。”
“那她回来了吗？”
老奶奶摇摇头，指尖摩挲着纽扣表面：“没呢，快二十年了。但我们每天都擦这盒子，总觉得她说不定哪天就推门进来了。”
夕阳斜斜照进茶馆，把老爷爷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正在给煤炉添炭，火苗舔着壶底，发出“噼啪”声。小姑娘已经写完作业，正帮着擦桌子，校服袖口沾了点茶渍，像朵不小心晕开的墨花。
“该交接班了。”老爷爷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钟摆“滴答”声里，他开始往壶里装新茶，“我守上午，老婆子守下午，晚上儿子来盯梢，祖孙三代，就这么守着这茶馆。”
“没想过开分店？”陆鸣问。
“守着这老店就够了。”老奶奶把铁皮盒放回架上，“人这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不容易。你看这茶，得慢慢焙，慢慢泡，急不得。”
离开时，木门又“吱呀”响了一声，像是在道别。巷口的路灯亮了，照得茶馆窗玻璃上的“老顺兴”三个字暖融融的。
“原来‘时光的味道’，就是守住一件事，等一些人。”艾丽西亚回头望了眼，茶馆里已经亮起昏黄的灯，隐约能看见老爷爷在教小姑娘辨别茶叶的成色。
契路图上，老茶馆的坐标正缓缓变亮，旁边浮现出几行小字：“所谓长久，不过是有人愿意把寻常日子，过成值得回味的故事。”
凯伦低头看着图上的字，突然笑道：“说不定等我们老了，也会守着个什么地方，看年轻一代慢慢长大。”
“那得先把眼下的路走好。”陆鸣拍了拍背包，里面装着刚买的“云雾雪”，茶香混着旧纸张的味道，在晚风里轻轻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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