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茶馆出来,契路图上的新坐标正对着巷尾的老钟表铺。铺子门脸不大,一块“修记钟表铺”的木牌悬在门楣,漆皮剥落处露出底下的红木纹理,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窗台上摆着个老式座钟,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钟摆却还在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走动。
“这钟走得挺有意思,指针不动,摆锤却不停。”凯伦指着窗台的座钟笑,“像是卡在了某个瞬间。”
艾丽西亚推开门,迎面撞进满室齿轮的清香——那是机油和老木头混合的味道,带着点时光沉淀的厚重。柜台后坐着位戴老花镜的老人,手里捏着把镊子,正专注地给一只怀表装游丝,镜片后的眼睛眯成条缝,睫毛上落着点木屑也浑然不觉。
“老师傅,您这钟摆挺特别。”陆鸣指着窗台,“指针停了还在摆。”
老人头也没抬,指尖灵活地将游丝固定在表盘内侧:“那是‘念想钟’,三十年前修的,主人说要留住某个时刻,我就给它加了个独立摆锤装置,指针定死,摆锤照常走,算是个念想。”
“留住某个时刻?”艾丽西亚好奇地走近窗台,座钟玻璃罩上刻着行小字:“丙戌年三月廿七,晴”,字迹娟秀,像是女子所书。
“是位姑娘订做的。”老人终于放下镊子,摘下眼镜揉了揉眼,“那年她要嫁去外地,临走前来说,想留住和未婚夫在这巷口初遇的时刻——就是三点十七分。”他拿起块麂皮擦拭怀表外壳,“后来她每年都寄封信来,说摆锤还在走,就像他们的日子,没停过。”
铺子里挂满了各式钟表:墙上的挂钟、桌上的台钟、柜台里的怀表,有的蒙着灰,有的正滴答作响。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落地钟,钟面玻璃裂了道缝,却依旧准时敲响,声音洪亮得能传到巷口。
“这落地钟可有年头了。”陆鸣伸手想碰,被老人拦住。
“别动,这是民国时期的‘三五钟’,当年可是稀罕物。”老人小心地拨开他的手,“前阵子它主人的孙子来修,说爷爷临终前嘱咐,这钟要是停了,就意味着家里要出大事,得赶紧修。”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本子,“你看,这是我爹记的维修记录,从1952年到现在,从没断过。”
本子上的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显然换过好几个人记录。最新一页写着:“2023年秋,换摆锤,调齿轮,主人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喜糖很甜。”
“修钟表不只是修零件,是修人家的日子。”老人翻着本子,忽然笑了,“你看这页,1987年,有人来修闹钟,说高考那天它没响,差点误了考试,后来考上了清华,特意送来喜糖。”
凯伦拿起柜台里一只银色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对鸳鸯,翅膀处有道细微的划痕:“这表也有故事吧?”
“那是对老夫妻的定情物,”老人接过怀表,指腹摩挲着划痕,“年轻时吵嘴,老太太摔的,后来老头偷偷送来修,说‘吵归吵,日子还得接着过’。我没把划痕补了,就这么留着,现在他们每次来保养,都要指着这痕笑半天。”
艾丽西亚望着满室滴答作响的钟表,突然明白为何这里会出现在契路图上——每只钟表都藏着一段时光,每个零件都连着人的念想,修表人守着的不只是齿轮和游丝,是别人托付的岁月。
窗台的“念想钟”摆锤轻轻晃动,阳光透过玻璃罩,在地面投下移动的光斑,明明灭灭,像在数着流逝的秒数,又像在证明某些东西从未消失。
“该吃饭了。”铺子里挂着的收音机突然响起报时声,老人起身活动了下腰,“你们随意看看,我去给老婆子搭把手。”
里屋传来锅碗瓢盆的轻响,夹杂着老两口的絮语,窗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给“修记钟表铺”的木牌镀上层金边。
契路图上,钟表铺的坐标亮得沉稳,旁边新浮现的字迹清晰可见:“所谓永恒,不是停住时光,是让每个重要的时刻,都有人记得,有人守护。”
凯伦把怀表放回柜台,轻声道:“原来最准的钟,是藏在心里的念想。”
陆鸣点头:“就像这铺子,修的是钟,守的是心。”
艾丽西亚没说话,只是看着那只“念想钟”,忽然觉得,指针停在哪一刻不重要,重要的是摆锤一直在动,就像那些被记住的日子,从未真正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