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午后的阳光里拉得很长,树干上不知何时被系满了红绳,每根绳子末端都拴着片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零碎的心愿——“愿奶奶的咳嗽早点好”“希望今年能考上重点中学”“想再尝尝巷口张婶做的槐花糕”。风一吹,木牌相撞,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谁在低声念着这些心事。
“这些都是附近的人挂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又骑车回来,车筐里的野菊换成了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槐花,“爷爷说,这棵树守着楼,也守着咱们这儿的日子,许的愿特别灵。”她踮起脚,把片新写的木牌系在最低的枝桠上,上面画着个咧嘴笑的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希望楼里的影子都能晒到太阳”。
艾丽西亚伸手碰了碰离她最近的木牌,上面的字迹已经被雨水泡得发涨,“愿君归”三个字却依旧清晰。“这字……是婉秋先生的笔迹。”她指尖抚过笔画转折处,那里的墨迹比别处深些,像是下笔时格外用力,“当年她总说,槐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等落满一捧,远走的人就该回来了。”
凯伦蹲在树根处,拨开厚厚的落叶,露出块埋在土里的铜盘,盘上刻着复杂的纹路,和契路图边缘的暗纹隐隐呼应。“这是星图的底座。”他用袖子擦去铜盘上的泥,纹路里立刻渗出淡淡的蓝光,“看来解开诅咒的不只是我们,这棵树、这些木牌,甚至每片落叶,都在帮忙分担着什么。”
蓝光渐渐漫延开来,顺着树根爬向旧楼,所过之处,墙面上的血色痕迹像被清水洗过般褪去,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石。有几片槐花被光带卷着,飘进楼里那扇始终紧闭的窗,窗内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整理散落的旧文件。
“是护士长的档案室。”我想起小姑娘笔记本里的画,“她当年肯定在这里藏了什么。”
推开门时,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空气中浮着槐花的甜香。靠墙的铁柜已经锈得合不上门,里面的文件被风掀起页角,最上面那本病历的封皮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子站在槐树下,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身后的旧楼还带着新漆的光泽。
“这是1947年的护士长。”艾丽西亚拿起照片,指尖划过女子胸前的徽章,“和婉秋先生的徽章一模一样,都是‘凤鸣’二字。”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星图藏于槐,待君归时拼”。
凯伦突然指着天花板,那里的蛛网被蓝光撑开,露出块方形的凹槽,大小正好能放下我们手里的小木盒。“放进去试试。”他托着木盒往上送,盒底的纹路与凹槽边缘完全咬合,像是天生就该长在那里。
“咔嗒”一声轻响,整栋楼突然轻微震动,档案室的地面缓缓裂开道缝,升起个半人高的铜制星盘,盘上的刻度与铜盘底座严丝合缝。星盘中央的凹槽里,恰好能放下小姑娘之前给的那片银杏叶,叶片放进去的瞬间,蓝光沿着刻度流动,在墙面投射出漫天星图,每个星辰的位置都与契路图上新亮的坐标重合。
“原来所谓的‘星图’,是把所有故事的碎片拼起来。”我看着墙上的星图,突然明白,从最初的血色密码到此刻的星光,从护士长的病历到小姑娘的画,从凤鸣班的木牌到老槐树的红绳,我们走过的每一步,都是在拼凑这幅图。
星图上,代表旧楼的星辰突然闪烁起来,旁边浮现出段文字:“1947年秋,凤鸣班于槐树下排练,护士长拾得星图残片,见上面的记号与婉秋先生怀表内侧一致,遂藏于档案室。”
“怀表!”艾丽西亚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个银质怀表,这是之前在院长办公室找到的,表盖内侧果然刻着个小小的六芒星,和星盘中心的符号完全相同,“原来他们早就认识,哪是什么反目,分明是藏着不能说的牵挂。”
怀表打开的瞬间,里面夹着的半张照片掉了出来,正好与病历上的照片拼合成完整的一幅——槐树下,婉秋先生站在护士长身边,两人手里共同托着那本厚厚的书,书的封面上,“凤鸣星图”四个字烫着金,在蓝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小姑娘突然指着星图边缘:“那里!我爷爷说,当年就是在这里,院长把最后一块星图碎片交给了戏班的武生,让他带给在外打仗的婉秋先生。”星图上对应的位置,正是我们最初找到契路图的地方。
风从窗外涌进来,卷起满地文件,每张纸上的字迹都开始发光,与星图上的星辰呼应:“1950年,武生战死,碎片不知所踪”“1963年,槐树下的铜盘被孩子们挖出来当玩具,磨掉了三块刻度”“1987年,档案室漏水,病历被泡,照片模糊”“2010年,小姑娘的爷爷在整理旧物时,发现戏服口袋里的半块木牌”……
“所有的错过和遗憾,原来都被记着呢。”凯伦看着星图上不断闪过的文字,声音有些发哑,“哪怕没人记得完整的故事,这些旧物、这棵树、甚至每片落叶,都在替我们保管着真相。”
星图渐渐暗下去,铜盘沉入地面,档案室恢复了平静,只有槐花还在不断飘进来,落在病历上、怀表上、还有我们摊开的契路图上。我合上木盒时,感觉它比来时沉了些,像是装满了那些被重新拾起的时光。
走出旧楼时,夕阳正落在槐树上,红绳上的木牌在余晖里像串发光的珠子。小姑娘把槐花分给我们,说:“张婶教我做槐花糕了,明天来我家吃呀,爷爷说,吃了甜的,心里的结就都化了。”
艾丽西亚咬了口新鲜的槐花,甜香在舌尖散开时,我突然看见星图上的星辰都落到了地上,变成孩子们追逐的萤火虫,其中两只停在怀表的表盖上,翅膀扇动的频率,竟和怀表的秒针完全一致。
原来有些约定,从来不需要刻意记起,就像星图会记得每个星辰的位置,时光会记得每个故事的温度,而我们,不过是恰好路过的拾光人,把散落在风里的碎片,轻轻放回了它们该在的地方。
契路图上,新的坐标已经亮起,这次的光芒是暖黄色的,像极了槐花糕刚出锅时的颜色。